清晨,车队在薄雾中驶离小县城,沿着越发崎岖颠簸的公路,向着羌塘腹地进发。空气稀薄而清冽,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大地染成一片耀眼的金棕色。远处,雪山连绵的峰顶闪耀着圣洁的银光,与近处荒芜的戈壁、稀疏的草甸形成强烈对比。
车窗外的景象愈发苍凉壮阔。成群的藏野驴在远处警觉地张望,体型硕大的藏羚羊如精灵般掠过地平线。天空蓝得深邃,仿佛一块巨大的琉璃,几缕云絮都显得格外清晰。然而,这片看似纯净的天地,却给车内众人带来无形的压力——稀薄的氧气、强烈的紫外线、以及那种亘古不变的、沉默的威严。
萨菲的高反症状在药物和逐渐适应下好转,但小脸依旧有些苍白,抱着巴伯斯,比平时安静了不少。江屿和护卫队员们则展现出良好的身体素质与专业素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百里晏不时对照着地图与手中的一个古旧罗盘,眉头微蹙,似乎在修正着什么。
洛薇薇与云芷的状态最好。她们运转着敛息之法,不仅自身消耗降到最低,更能敏锐地感知周围环境的变化。洛薇薇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深处,似乎流淌着某种缓慢而雄浑的“脉搏”,与心源玉碎片的牵引感隐隐呼应。而空气中,除了自然的凛冽,偶尔会飘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古意”,仿佛时光在这里沉淀了太久,留下了若有若无的印记。
“我们正在进入一片古地壳运动异常活跃的区域,也是多个古老传说交汇之地。”百里晏指着地图上一个标记点,“桑吉镇就在前方五十公里处,但根据格桑老人的暗示和社内记载,真正的‘千湖之地’入口,可能需要从镇子西北方向一条几乎被遗忘的古牧道进入。”
车队继续前行,地势逐渐平缓,远处出现了一片低矮建筑的轮廓,那就是桑吉镇。镇子不大,沿着一条季节性河床散布着几十户人家,多是石砌的平顶房屋,色彩鲜艳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给这片荒原增添了一抹生命与信仰的颜色。
按照约定,车队在镇子东头一处相对宽敞的废弃羊圈旁停下。一个穿着厚重藏袍、脸庞如刀刻般布满皱纹、眼神却依然清亮锐利的老人,正蹲在一块石头上抽着旱烟,身旁停着一辆破旧但保养得不错的摩托车。正是老向导格桑。
见到车队,格桑不慌不忙地磕了磕烟袋,站起身。他的目光扫过车队和下车众人,在洛薇薇、云芷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与敬畏,随即恢复平静。
“你们来了。”他的汉语带着浓重口音,但还算清晰,“我是格桑。东西都备好了?”
江屿上前,沉稳地与他握手:“江屿。物资和车辆都已到位,按之前约定的。”
格桑点点头,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道:“进镇子休息,今晚住我家。有些话,人多耳杂不能说。另外,”他顿了顿,浑浊却精明的眼睛扫过镇子方向,“这两天镇子上来了几个生面孔,说是搞地质勘探的,但家伙事不像,看人的眼神也不对。你们留神。”
果然有其他人!江屿眼神一凛,与百里晏交换了一个眼神。
众人跟随格桑,将车辆尽量隐蔽地停好,带上必要行李,步行进入小镇。桑吉镇十分安静,偶尔有几个包着厚重头巾的牧民好奇地打量他们几眼,便又低头忙自己的事。空气中弥漫着酥油茶和牛粪燃烧混合的气息。
格桑的家在镇子边缘,一个带小院的石屋,院子里堆着干牛粪,墙角养着几盆耐寒的野花。屋内陈设简单却整洁,火塘烧得正旺,驱散了高原傍晚的寒意。
众人围坐在火塘边,喝着格桑老伴端上的滚烫酥油茶。格桑这才打开话匣子。
“你们要找的地方,‘千湖之地’深处,我们叫它‘星泪谷’。”老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梦,“祖辈传唱的歌谣里说,很久以前,有星辰悲伤,泪水坠落于此,化作了千百个映照天空的湖泊。也有说,那是天神梳妆时打碎的镜子碎片。”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的骨板,上面用古老的密文刻画着一些扭曲的线条和符号。
“这是我家传下来的‘路引’,只有配合特定的星象和……嗯,只有心灵纯净、得到‘它’允许的人,才能看懂真正指向‘星泪之眼’的路径。”格桑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洛薇薇一眼,“你们身上,有和那地方相似的味道,很淡,但不会有错。”
洛薇薇心中一动。看来格桑家族守护的秘密,确实与星核或心源玉有关。
“至于那些‘颜色不对’的湖,”格桑脸色凝重起来,“尤其是深蓝带金线的,千万不能靠近。那不是水,是‘凝固的时光’和‘沉淀的悲伤’,看久了,魂会被吸进去,身体会慢慢变成盐柱。前几年有两个不听劝的探险队……”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最近有什么异常吗?”百里晏问。
格桑抽了口烟,缓缓吐出:“有。大概三个月前开始,‘星泪谷’方向,有时候晚上会看到淡淡的、像极光又不是极光的光,没有声音。家里的老狗那段时间总是不安,冲着那个方向叫。还有,”他压低声音,“大概十天前,我在北边盐湖边看到过奇怪的脚印,很大,不像人,也不像任何我知道的动物,脚印附近的沙子,摸上去是温的,甚至是……微微发光的。”
众人心中一凛。变异的生物?还是基金会搞出的什么东西?
“那些‘地质勘探’的人呢?”江屿问。
“四男一女,开两辆改装过的越野车,比你们的扎眼。”格桑哼了一声,“带着很多箱子,不住镇里,在镇子西边背风处自己扎营。白天开车出去,晚上回来。我问过他们看什么矿,说的东西我听不懂,但眼神飘忽。而且,”老人眼神锐利,“他们其中一个人,身上有股子我很不喜欢的味道,像……像什么东西烧焦后又用香料盖住,总之,不是正经人该有的气味。”
很可能就是基金会的先遣队!众人心中了然。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洛薇薇问。
“明天凌晨,星星最亮的时候。”格桑道,“走古牧道,避开那些人。那条路不好走,但近,而且隐蔽。”
商议既定,众人各自休息。洛薇薇和云芷被安排在一间相对安静的偏房。
夜深人静,高原的星空低垂,璀璨得令人窒息。洛薇薇站在窗前,仰望星空,那些冰冷的星辰仿佛与她体内的星辉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共鸣。胸前的“溯光玉珏”微微发热,腰间的碎片也传来清晰的脉动,齐齐指向西北方向——星泪谷。
忽然,一阵极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又似野兽低喘的声音,混杂在风声中断续传来。声音来自镇子西面。
洛薇薇和隔壁的云芷几乎同时警觉。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院中,跃上低矮的土墙向外望去。
只见镇子西边那片背风坡地,隐约有几点微弱的光在移动,伴随着同样轻微的人语和器械运作声。那些人,似乎在深夜进行着什么作业。
更让洛薇薇凝神的是,她在那片区域,感应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让她星辉本能排斥的冰冷能量波动——与龙骨群岛工坊、与墨菲斯的气息同源,但又有些不同,更加……“原始”而“不稳定”。
基金会的人,果然在这里,而且似乎已经在进行某种危险的勘探或实验。
云芷手腕轻抬,清音铃无声震动,一道无形的音波如同涟漪般扩散过去,片刻后收回。她低声道:“有微弱的地脉扰动,他们在尝试激活或抽取什么。地点,就在一个‘颜色不对’的盐湖边缘。”
洛薇薇眼神冰冷。墨菲斯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快,还要深。这片古老而脆弱的土地,绝不能沦为下一个“亵渎工坊”。
她轻轻按住腰间的碎片,感受着其中传来的、越发清晰的渴望与指引。
星泪谷,必须尽快抵达。无论那里隐藏着什么,都不能让基金会抢先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