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并非来自风雨,而是源于厨房里一种微妙的失衡。
就在陆远准备起身检查一下后厨堆积的米袋时,他口袋里的手机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旋即又熄灭。
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整个城区的信号塔早就集体罢工了。
与此同时,十几公里外的一栋公寓楼里,小桃猛地从行军床上弹了起来,一句“卧槽”险些脱口而出。
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原本因断网而灰暗的后台管理系统,此刻竟被一片刺眼的红色警报刷屏。
【警告!检测到极端天气:台风红色预警。】
【警告!检测到通讯中断超过30分钟。】
【系统自动执行‘守望者协议’,共灶点‘应急模式’已启动!】
【共灶点:城南旧巷、西郊工厂宿舍区、东门老街……共计三个站点同时激活。】
小桃的脑子都要炸了。
这“守望者协议”是她当初写代码时夹带的“私货”,一个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终极后门。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为了应对最坏情况而设计的程序,竟然真的有被触发的一天。
它会将共灶点从一个单纯的共享厨房,瞬间切换为小型的社区灾备中心。
更让她震惊的是屏幕右下角不断跳动的数据流。
【‘粥线导航’已激活,正在引导附近居民向安全点聚集。】
【当前已接入人数:412人。】
【预计一小时内将突破一千人。】
所谓的“粥线导航”,是小桃基于最朴素的人类求生本能设计的。
在断电断网的现代城市里,什么信号最可靠?
不是无线电,不是卫星电话,而是光与热。
每个应急模式下的共灶点,都会用大功率的应急灯向天空打出光柱,同时,大锅煮粥产生的浓郁炊烟,在风雨中会形成独特的气味轨迹。
光就是灯塔,烟就是信标。
对于在黑暗和寒冷中挣扎的人们来说,这就是活下去的航线。
四百多人……他们像追逐篝火的远古先民,正循着最原始的文明信号,穿越狂风暴雨,汇聚而来。
小桃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这已经不是请客吃饭了,这是在和天灾较量。
城南旧巷的共灶点里,陆远对系统后台的风起云涌一无所知。
他只是凭着直觉,将第五锅咸粥的火候调得更旺了一些。
米汤在锅里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浓郁的米香夹杂着肉末的咸鲜,成了这片末日般的黑暗里唯一的慰藉。
他没有开灯,仅靠着灶台边一支手电筒的微光观察着锅里的动静。
“平时喝的是情分,今晚喝的是命。”陆远低声自语,像是说给这锅粥听。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油纸包,打开,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出半勺晶莹剔透的猪油,分别投入几口大锅中。
猪油入锅即化,一股更浓郁的香气瞬间散开。
这是他在系统商城里用积分兑换的“耐寒脂”,商品说明简单直接:服用后能短暂提升人体核心温度,增强抗低温能力。
他没法跟任何人解释这玩意儿的来路,只能伪装成普通的猪油。
毕竟,在这节骨眼上,一勺能救命的猪油,远比一句“我是穿越者,我有系统”来得实在。
就在这时,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寒风裹挟着雨水灌了进来。
凌霜全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发梢滴着水,狼狈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出事了?”陆远头也不回地问,手里搅动粥的木勺没有丝毫停顿。
“差一点。”凌霜走到灶火边,伸出冻得发白的手烤了烤火,声音压得很低,“西郊工厂那边的安置点,有人想强占厨房,差点打起来。”
陆远皱了皱眉:“你出手了?”以凌霜的身手,摆平几个闹事的混混不成问题。
“我刚要动,被一群大妈拦住了。”凌霜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像是在回忆什么匪夷所思的场面,“领头的大娘直接让人把两锅煮糊了底的粥端到院子中央,对着所有人喊:‘今晚谁敢再动手,这两锅糊粥就是你们的晚饭!谁帮忙维持秩序,过来搭把手,等下的好粥管饱!’”
陆远听到这,手里的木勺都慢了半拍。
凌霜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哭笑不得的敬佩:“你知道吗?就这么一句话,比我拔剑管用多了。那些准备动手的刺头瞬间就蔫了,反倒是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小伙子,立马过去帮着大妈们分发毛巾、安抚老人。高端的商战往往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她转过头,看着在灶火映照下,侧脸轮廓分明的陆远,由衷地感叹了一句:“你的锅,比我的剑好使。”
凌晨两点,当城市的喧嚣被风雨声彻底淹没时,刺眼的远光灯划破了旧巷的黑暗。
几辆印着“应急救援”字样的越野车停在了共灶点门口,车上下来一群身穿制服、行动干练的救援队员。
带队的干部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目光锐利。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里——前段时间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深夜食堂事件”的核心网点。
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沉声对手下道:“准备接管厨房和物资,所有人员进行登记……”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就从厨房里迎了出来。
小桃举着一把伞,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用防水袋包裹的平板电脑,不卑不亢地递到他面前。
“领导,辛苦了。这是我们截止到目前为止的《灾时共治记录》,请您过目。”
干部狐疑地接过平板,点亮屏幕。
入眼的是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清单:物资入库、分配记录,精确到每一袋米、每一瓶水;志愿者签到表,详细记录了每个人的服务时长和任务;避难人员信息登记,甚至还包括了对老人、孕妇和儿童的特殊标记;更离谱的是,后面居然还有一份“灾后心理应激初步安抚数据分析”。
“我们没有越界,”小桃的声音在雨声中清晰可辨,“只是按照平时服务社区的规矩,把事情做得细一点。毕竟,人命关天。”
干部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变为惊讶,最后化为一丝震撼。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小桃一眼,又看了看厨房里井然有序、热气腾腾的景象,喃喃自语:“你们这套……比我们的应急预案还细致。”格局,瞬间打开了。
天亮时分,救援工作基本结束。
陆远正准备用钢丝球把那几口熬了一夜粥的大锅刷干净,锅底结了一层厚厚的焦黑色锅巴。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拉住了他的衣角,仰着头,小声问:“叔叔,能不能……能不能留一点那个黑黑的?我爸爸说,昨晚就是闻着这个味道,才找到我们家的。”
陆远刷锅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着男孩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口满是“战功”的大锅,心中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钢丝球,转身拿来一把木铲,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将锅底边缘那些焦香的锅巴刮下来,装进一个干净的玻璃瓶里。
他找来一张便签纸,在上面郑重地写下五个字:第一号火种。
不远处,小桃无声地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上传到了那个只有她和陆远能看到的系统后台。
这张照片的标签她只打了两个字:存续。
这一刻,她觉得陆远整个人都在发光,简直太酷了。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远方,一座庄严肃穆的会议室里,一份关于“城南旧巷共灶点”的紧急报告被放在了长桌的尽头。
一个模糊的人影拿起桌上的红色印章,重重地盖在了文件封面上。
印章上的字迹,冰冷而清晰:非可控民间组织·一级观察。
清晨六点,肆虐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停歇,天空泛起鱼肚白。
然而,街道上的积水丝毫没有退去的迹象,反而因为上游泄洪的传闻,水面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涨。
安静了没多久的城市,似乎正酝酿着新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