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深夜食堂后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了锅。
陆远正哼着小曲，用抹布慢悠悠地擦拭着那口祖传的黑锅，闻言手一顿，差点把抹布塞锅里。
凌霜则刚刚结束对今天营业额的复盘，正用指尖在平板上划动，听到这声尖叫，她好看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两人快步走到前厅，只见小桃脸色发白，把手机屏幕怼到他们面前，那紧张的模样，仿佛手机里封印着什么史前巨兽。
屏幕上是一个设计得“官方感”十足的网页，鎏金大字标题晃得人眼晕——“寻找民间烟火，认证深夜食堂精神领袖”全国大型网络投票活动。
主办方那一栏，赫然挂着“华夏饮食文化非遗评审办公室合作平台”的烫金招牌，看起来牛逼得不行。
候选人名单上，陆远的照片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照片还是上次某个美食博主偷拍的，角度刁钻，显得他侧脸帅得有点不真实。
而在他下面，是三位西装革履、笑容标准得像是用AI生成的大佬。
“米其林三星主厨关门弟子，王博文。”
“海外归国分子料理大师，杰森·李。”
“百年餐饮世家第四代传人，赵承德。”
每个人的介绍都金光闪闪，背后更是标注着“xx美食基金会鼎力支持”，一股子“钞能力”的味道扑面而来。
投票规则下面用小字写着一行最关键的信息：“本次活动最终得票最高者，将荣获官方授牌，并获得百万级创业扶持补贴。”
陆远盯着屏幕，先是愣了三秒，随即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不是吧阿sir，这都行？合着我现在是顶流，要参加网红打榜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我开直播，对着镜头喊‘家人们，上链接！’，卖我这口锅？”
“严肃点！这根本不是闹着玩的！”小桃急得直跺脚。
“他说的没错，这确实不是闹着玩的。”凌霜的声音冷静得像冰，她指尖在屏幕上迅速放大缩小，很快就找到了华点，“你看投票数据，Ip地址高度集中在京州、沪市、鹏城的几栋cbd写字楼里，而且投票曲线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呈垂直拉升。这是典型的水军刷票，24小时连轴转，比生产队的驴都勤快。”
陆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刷票？他们钱多得烧得慌吗？这仨神仙哪个看起来都比我有钱，至于为了这百万补贴搞这么大阵仗？”
“格局小了，我的陆老板。”凌霜把手机拿过来，调出另一个界面，“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赢你，而是怕这池子里没人陪他们玩。只要这个投票活动形成了足够大的声量，让大众觉得‘深夜食堂’这个概念是可以被‘认证’、被‘评选’的，他们就赢了。这叫抢夺话语权。一旦他们成了‘官方认证’的代表，下一步就是制定标准，接管整个生态。”
她话音刚落，小桃的手机就“叮”地响了一声，她看了一眼，脸色更难看了：“凌霜姐说中了。刚收到的消息，咱们共灶点社群里，已经有三个城市的负责人收到了‘品牌加盟邀请’。对方承诺提供统一的品牌LoGo、标准化的半成品食材配送、智能化的出餐流程，以及……统一的‘灵魂汤底料包’。”
“灵魂汤底料包？”陆远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这锅里的灵魂，他们打算拿什么牌子的鸡精来凑？”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三个人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一场赤裸裸的“文化收编”。
对方正试图用工业化的流水线，去强行定义和取代陆远和无数共灶点守护的那份独一无二的“人间烟火气”。
沉默中，陆远突然抄起手，在小小的店堂里踱步。
他的影子在灯光下被拉得忽长忽短，最后，他停在那口黑锅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锅沿，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与其被动挨打，等着被他们‘代表’，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把这桌席给掀了。”
凌霜和小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陆远转过身，脸上是一种混合着不屑与狂气的笑容：“他们不是要选神吗？行啊，那我就陪他们演一出‘封神演义’。”
半小时后，深夜食堂的官方账号发布了一则短视频。
视频里，陆远连脸都没露，镜头只对着那口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黑锅。
他的声音懒洋洋地从画外传来，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调侃：“听说最近有个榜单，大家伙儿想票选个食堂之神？行吧，既然群众有需要，那我勉为其难，申请上岗。”
视频的最后，他话锋一转：“不过，神仙上岗也得有个试用期。我，陆远，在此举办首届‘食神选拔赛’。规则巨简单——谁能复刻出我这口锅熬出来的味道，谁就是新任的深夜食堂代言人。奖品嘛……我亲笔签名的‘你很棒’荣誉证书一张，包邮哦亲。”
视频一出，全网炸裂。评论区瞬间被“666”和“哈哈哈”淹没。
“好家伙，我直接一个好家伙！官方还在预热，正主直接下场开大招了！”
“杀人诛心啊！用一张证书去pK一百万，我愿称之为年度最佳行为艺术！”
“已报名，坐标漠河，正扛着我奶奶家的铁锅赶往现场！”
比赛当天，小小的深夜食堂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百来号人真的扛着各式各样的锅具前来挑战，从锃亮的不锈钢锅到古朴的砂锅，堪称一场“百锅盛会”。
陆远也不废话，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了他的“教学”。
“看好了，我这套手法叫‘留底熬法’。”他一边说，一边往锅里添了勺清水，“要诀就三个：定时添水，保持微沸；用木勺慢搅，别让它糊；最重要的一点——收工后，永远别把锅刷干净。”
所有人依葫芦画瓢，现场一时间热气蒸腾，木勺与锅壁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然而，结果却惨不忍睹。
有的人急于求成，火开大了，不出半小时就熬出了一锅地狱级中药，焦苦味能把人当场送走；有的人谨小慎微，火开小了，最后得到一锅清汤寡水，寡淡得仿佛人生失去了梦想。
无一例外，全军覆没。
人群中一片哀嚎，大家看着陆远锅里那浓郁醇厚、香气四溢的汤底，再看看自己锅里的“失败品”，脸上写满了怀疑人生。
小桃站在陆远身后，悄声问凌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手法不是都教了吗？”
凌霜目光深邃地看着那口黑锅，轻声解释道：“关键从来就不是手法。这口锅，陆远养了整整三年，每天十二个小时不间断地熬煮，锅壁上附着的微生物菌群已经形成了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微观生态系统。每一次添水加料，都是在与这个生态进行互动。这才是那独一无二风味的来源。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玩意儿，是时间的艺术，学不来的。”
第二天清晨，陆远在深夜食堂的卷帘门上贴了一张用毛笔写的告示，字迹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子江湖气：“经本店及广大美食爱好者共同鉴定，本店核心锅具不具备任何可复制性，其风味属于不可再生资源。故，主动放弃‘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申报名号及资格，特此公示。”
告示一出，仿佛一个信号。
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全国十七个自发形成的共灶点，不约而同地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布了联合声明：“我们是城市里的火种，不是连锁店的样板。不争虚名，只守人间烟火。”
那场声势浩大的“精神领袖”投票活动，因为最核心的候选人陆远以一种近乎“砸场子”的方式主动退出，瞬间失去了所有焦点和合法性。
榜单上只剩下那三个“官方候选人”在尴尬地刷着票，活像三个无人问津的小丑。
三天后，该投票页面悄然下架，仿佛从未存在过。
夜深人静，陆远独自一人坐在吧台前，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口已经冷却的黑锅锅沿，锅身在月光下泛着幽深的光。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口老伙计说话。
“看见没，真神从来不上榜，上榜单的……都是用来祭天的替身。”
说完，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店门口向外望去。
今晚的夜色有些不同寻常，没有风，空气却异常的沉闷，带着一股雨水和泥土混合的潮湿气息，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远方的天空被城市的光污染映成一片诡异的昏黄色，连平日里最亮的几颗星星都隐匿了踪迹。
一切都安静得有些过分，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而压抑的宁静。
陆远微微眯起了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