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总比梦想骨感，打工人的生物钟更是比军令还准。
清晨六点整，陆远几乎是弹射起步，靠在灶台边，感觉自己的cpU都快烧了。
炉膛里，微弱的火苗像是在对他进行最后的精神嘲讽。
那锅从昨夜熬到现在的粥，已经修炼得快要渡劫飞升了。
米粒彻底消融，化作温润的米浆，锅底一圈深邃的琥珀色环纹，仿佛是时间留下的年轮，充满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道韵”。
他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关火收摊，给自己颁发一个“年度最能熬”奖章，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门外多了些晃动的人影。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青石板路，一把把伞在黎明前的微光里，像一朵朵沉默的蘑菇，悄然绽放，然后汇聚到他这小小的铺子门口。
“我勒个去，今天是什么团建日吗？”陆远心里犯嘀咕。
来的不是街坊邻居，那些熟悉的面孔他都认得。
这些人，他看着眼熟，仔细一想，不正是那些曾经熄火的共灶点负责人吗？
一个个面色肃穆，仿佛来参加的不是早饭局，而是某种神秘的交接仪式。
他们一言不发，撑着伞，手里各自提着一口大小不一的锅，默默地走到门槛边，将锅整齐地排成一列。
那场面，像极了幼儿园小朋友排队交作业，但气氛却庄重得让人想盘腿打坐。
放好锅，他们便走进铺子，自己盛上一碗粥，找个角落坐下，低头，小口，安静地喝完。
整个过程，只有雨声和极轻微的吸溜声。
喝完，他们放下碗，对着陆远的方向微微颔首，转身便走入雨中，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说一个字。
“这……这是什么新型的行为艺术？还是说我的粥已经自带了‘止语光环’？”陆远百思不得其解，挠了挠头，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别摩擦了，再搓头发就没了。”小桃的声音从后屋传来，带着一丝发现了新大陆的兴奋，“快来看，哥，你的粉丝团给你搞了个大活儿！”
陆一远凑到小桃的电脑前，屏幕上，那张被她命名为“人间烟火”的实时地图正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原本熄灭的十七个代表共灶点的红色光标，此刻竟然全部重新点亮，并且像心跳一样，以完全相同的频率在闪烁。
地图一角，一个小小的图标上标注着“共享火候模式：已激活”。
“共享火候？”陆远一脸懵逼。
“这是我三个月前悄悄加进去的彩蛋功能，本来是想做个联动，没想到他们自己摸索出来了！”小桃激动地敲着键盘，调出数据流，“这个模式一旦开启，所有接入点就能实时同步主灶的温度曲线。你看，他们不是在单纯地点火，他们在……他们在校准！”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名为“卧槽”的光芒：“我明白了！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求你给什么指示的，他们是来‘对时’的！就像古代打仗前，各路兵马要对着主帅的漏刻校准时间一样。他们需要一个共同的基准，一个节奏，来确认自己没有走偏，确认大家还是‘同一支队伍’！”
就在这时，凌霜带着一身湿气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脱下风衣，随手一甩，水珠四溅，整个人像一把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利刃，寒气逼人。
“行了，你们的粉丝团把正主都给惊动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将一张还带着湿气的照片拍在桌上。
“文化复兴促进会，连夜成立了‘民间自发性组织行为逻辑与社会稳定性专项研究小组’，现在已经暂停了所有对外宣传工作，关起门来研究你呢。”
照片显然是偷拍的，画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大会议室里，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围着一张桌子，其中一人甚至拿着一个高倍放大镜，对着一张巨大的高清照片仔细端详。
而那照片上，赫然正是昨夜陆远那口老锅锅底的琥珀色环纹。
“好家伙，”小桃探过头，“这研究得比三星堆新出土的文物还仔细，他们是想从锅底的纹路里破译宇宙密码吗？”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了，”凌霜抱起双臂，嘴角噙着冷意，“烧一锅好粥不难，难的是能让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愿意在半夜三更冒着大雨，不为别的，只为来喝一碗。这种凝聚力，是他们用文件和喇叭喊不出来的。”
陆远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晌，照片上那些人的表情严肃又困惑，仿佛在面对一个无法理解的玄学问题。
他忽然笑了，转身走向米缸，抄起瓢，哗啦啦地淘起了米。
“哥，你干嘛？今天不熬那锅‘圣粥’了？”小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愣。
“仪式是死的，人是活的。”陆远一边淘米，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们跑来‘对时’，要的是一个‘信’字，不是一本需要逐字逐句照抄的经书。如果他们只会模仿，那我们和那个什么促进会有什么区别？”
说着，他往锅里重新添了水，抓了一把新米进去，然后，他打开调料罐，捻了几片姜，又舀了半勺盐，稳稳地撒进锅里。
这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神圣感，反倒充满了最朴实无华的烟火气。
“让他们知道，规矩是我们定的，变，也得由我们来变。信仰的内核不是一成不变的教条，而是那个永远在往前走的人。”陆远盖上锅盖，火舌舔舐着锅底，发出新的声响。
正午时分，第一位来喝粥的街坊是个老大爷，他咂摸了一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小陆啊，你今天是不是手抖了？这粥……怎么没以前那么香了？”
陆远只是笑了笑，递过去一碟咸菜，没做任何解释。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到了傍晚，喝过新粥的人越来越多，反馈也开始出现了奇妙的转向。
“嘶……这味道，怎么有点像我妈当年骂我不好好写作业时，给我盛的那碗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喝着喝着，眼眶就红了。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儿！喝着喝着，就想起小时候挨了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得乖乖坐着把饭吃完的日子。真他娘的……上头！”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哭腔。
“爷青回了，回到了那个虽然穷，虽然天天被骂，但回家总有口热饭吃的年代。”
小桃的系统后台，情绪共鸣指数的曲线图，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向上飙升。
最终，峰值停在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上——比昨天的“圣锅日”还要高出整整百分之三十七！
人们不再讨论粥的神圣和玄妙，而是开始分享自己尘封的记忆，那些关于家、关于童年、关于责骂与温暖的复杂情感，被这一碗平平无奇的咸粥彻底勾了出来。
而那口饱经沧桑的老锅，内壁上，又凝结出了一层全新的褐色薄膜，与昨日的琥珀色纹路交叠在一起，颜色更深，质地更厚，仿佛将今日所有人的记忆与情感，都一同熬煮、沉淀了进去。
看着这一切，陆远和小桃、凌霜三人相视一笑，一种掌控一切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们似乎已经找到了驾驭这股洪流的法门。
然而，就在这时，小桃面前的电脑屏幕突然开始疯狂地闪烁红光，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后屋。
“等等……这不对劲！”小桃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海量数据流，脸色由红润迅速转为煞白。
那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共鸣，而是一种更加庞大、更加狂热、并且正在被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同时推动的……某种浪潮。
她猛地转过头，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陆远！凌霜！快过来！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