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前脚刚一踏进包厢,甚至还没来得及观察清楚里头都坐着些什么人,就察觉到身后一阵热源靠近。
他仍然假装自己是个迟钝的哑巴,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好像根本不知道身后来人。
下一秒,已被一条灼热且有力的臂膀揽到了身后。
他微微张开嘴,惊慌失措地看着那挡在他眼前的,比他高出半个头,身穿深绿色军装的高大背影。
然后吸了一口气,抬手轻拍哪吒的臂膀。这期间,他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
甚至在其他人的眼中,他的眼神满是惊慌,叫人怜惜。
哪吒却头也不回,只沉声道:“交给我。”
“呵,我道是什么大官儿呢,竟敢来扰爷们儿的兴致,原来不过是个小小的上尉啊。”短暂的惊讶后,包厢之中有人轻蔑说道。
哪吒眉头紧蹙,看向那说话之人:“这位爷……”
他本想以理服人,告诉他们,敖丙是他准备赎下的人,请他们另寻其他歌女。
但还没来得及说,就马上被打断:“怎么着?这位小军爷也是听说蓝花楹姑娘奇货可居,想过来与我们一同玩玩?”
哪吒紧蹙起眉头。本想与几人讲讲道理,可当真听到他们胡言乱语之时,却只想听听看,这些杂碎究竟还能说出多不堪入耳的话,好叫他能有充足的理由暴揍他们一顿。
那人却全然不知哪吒的心思,只嗤笑着,继续说道:“爷几个花了大价钱,买了蓝花楹姑娘一夜。小军爷若是也想玩玩,那我们也给你个面子。既然小军爷人也长得好看,倒不如与蓝花楹一起,陪爷几个玩玩……”
“是啊是啊……”
“哈哈哈,仔细一看,果然是个俊秀的小军爷……”
“不如就留下吧……”
“呵……”哪吒无语地摇了摇头:“真是一群不识好歹的家伙。”
说着,他直接抽出了枪,指着为首那人。
“我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的不是保护你们这样的人。”
为首那人却反而一副不理解的模样,看着他,笑问:“这春月楼中的姑娘,干得不就是这一行当?也不知这位军爷究竟在生什么气?就算是真的说出去了,只怕军爷也不占理吧?”
哪吒猛然瞪大了眼。
这人虽不是东西,但说的话却没错。
这里是青楼。掮客出钱,妓子卖身,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但恰恰是这“没有哪里不对”,完全点燃了他的怒火!
凭什么?
这些姑娘或者男子,只是因为家贫,便要被以极低的价格卖到青楼之中,遭受非人的虐待。就算有人想要将他们赎走还他们自由,却要花百倍甚至千倍的银钱,致使他们只能终老于此,悲惨的命运延续一生!
他一面是恨这世道不公,另一面,却又恨自己一下子拿不出五千大洋,直接救走敖丙。
说到底,还是恨自己无能,什么都改变不了,谁也救不了。
偏在此时,被他挡在身后的敖丙,还轻轻将他往身侧推了一下。
如柔荑一般细嫩洁白的手指轻拍着他的臂膀,这双手的主人却抱着琵琶,上前一步,微微欠身行礼,算是道歉。
哪吒怔愣地,看着他到一旁的圆凳上坐下,开始拨弄琵琶。
其音清脆,如泉水叮咚。
可这屋中的人,却各个都是好色之徒!
“当真漂亮,就是高了点……”
“瘦高的有瘦高的好玩。”
“可惜是个哑巴,玩起来也没声儿。”
“想想她那张着嘴想要叫唤却什么声儿都发不出的模样,不更有意思?”
哪吒听着这些话,双拳紧握,只觉身上的血一股一股的,直往脑门上冲。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之中流动的声音。
本来悦耳的琴声戛然而止。
哪吒紧咬着牙,看着其中一人那肥腻的猪手扶在了敖丙洁白的胳膊上。
敖丙仍然没有出声,只轻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向那人,眼中满是祈求之情。
但那胖子却不为所动,反而笑得更加淫邪。
“小蓝花楹,今夜就陪了老夫吧?保证有你想象不到的好处。你说那小军爷俊秀是俊秀,可有什么好?要我说来,还得是老夫这样有钱有势的……”
哪吒好像已经听不真切那些人在说什么,又在附和些什么了。
这个房间之中的所有人都一样的面目可憎。
他只看得见敖丙眼角有泪,浑身发抖。好像本能的想要逃离,却又被钉死在了那圆凳上一般,根本就站不起来。
他只觉自己的大脑都停止了思考。在反应过来之前,从来都用来招呼妖族的拳头就已经砸在了那死胖子的脸上!
他知道这不对,不该这样,可满眼皆是一片血红。
那些肥胖的商贾被他打的嗷嗷叫唤,可无论他们的随从也好,还是这春月楼的小厮也罢,根本就无人敢上前来阻拦。
那胖商人大喊道:“住手!住手!我们可是元将军引荐而来!你竟敢……哎哟……”
话音都没落下,牙已被打掉了一颗。
“打的就是你!”
那商人豁了颗牙,还捂着脸,哭喊道:“你打我就是在打元将军的脸!”
但哪吒根本已顾不上什么上下从属。
换句话说,就算是元辉,也不过是个师长。但他爹李靖可是陈塘关的军区总司令!
什么打脸不打脸的?怕元辉作甚?!
又一拳毫不犹豫的落在那胖子脸上。
后来他可能又挥了很多次拳。总之在他冷静下来的时候,已和敖丙一起,在敖丙自己的房中了。
“你刚才不该那样。”他听见敖丙这么说。
敖丙略微低着头,声音之中透露着些许后怕:“他们会找你麻烦,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哪吒在他身旁坐下,这才感觉手上也有些许疼痛。
他看向自己因为挥拳太多次而破掉的手背,皱了皱眉:“你们这儿有郎中吧?叫他来给我包扎一下,别到时候感染了。那群杂碎,脏得要死。”
敖丙轻叹了一口气,前去打开门,招了招手,要他的贴身丫鬟过来。
可那小丫头却慌了神一般,根本不敢上前。敖丙皱了皱眉,又跺了一下脚,像是想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哪吒看着他的背影,轻挑了一下唇角,柔声道:“算了,我一会儿回去弄就好……”
而话音未落,老鸨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李公子、李少爷、李三少爷哎!”
声音分明是含笑的,但哪吒一听见就觉得头疼。他轻扶着自己的额头,连眼也不睁,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老鸨道:“李三少爷,您方才惹出了这么大祸,这可不好办呐……”
哪吒眼都不睁,挥了挥手:“该赔的我自然会赔。”
老鸨急忙笑:“是这样的,三爷。我呢,大致算了一下,损坏的家具什么的,本是一百二十块,但也折个旧,就算您一百块好了。至于胡爷他们要的赔偿嘛,说是要六百块,外加蓝花楹姑娘陪他们一夜,便不计较了……”
哪吒睁开眼,却见敖丙被吓到了一般,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于是直接开口:“我一共给你一千,叫他们别再来烦蓝花楹。”
“这……”
“怎么,不行?”哪吒皱眉,看向老鸨。
老鸨急忙点头:“行,行……”
哪吒从军装胸前的口袋中拿出那张支票,递给老鸨,又继续道:“剩下的一千块,用来为蓝花楹赎身。”
老鸨急忙摆手:“不行啊!老板说了五千的……”
哪吒垂下眼帘,轻叹一声:“先缓一个月。剩下的钱,我再想办法。记住,这个月内,蓝花楹不接客。”
说着,他抬眸看向老鸨,眉头微蹙,神情严肃。
却不知为何,他感到那老鸨的眼神老往敖丙那瞟,似乎是在征求敖丙的意见。
而敖丙只低垂着眼眸,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这气氛实在有些微妙,也有些难以捉摸。
老鸨忽而大笑道:“好,好,可以,可以。那老身,就不客气了……”
说着,过来接过那张签了章的支票,要领着人退出去。
哪吒道:“等等。我手也伤了,叫你们郎中来给我看看。”
老鸨面露为难之色:“可是咱们店小,只有一位郎中,此时正在为胡爷他们看伤呢……”
“酒精、纱布、消炎药总该有?拿些过来就是了。蓝花楹会为我包扎。”
“啊……是、是……”这便吩咐了敖丙的贴身丫鬟,去拿东西。
药品很快拿来,放在桌上,人也都退了出去。
哪吒仍然坐在椅子上,敖丙却跪坐在他的跟前,捧着他的手,喃喃叹道:“三爷,我可没学过包扎这种精细活……”
哪吒低头看着他。这一头浅蓝紫色的头发,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好看。他仔细看去,才发现敖丙就连睫毛都是浅蓝紫色的。而那湛蓝的眼珠之中,更是柔情万种,叫人一看便恨不能魂儿都被勾了去。
他笑道:“不难,我教你。先用棉球蘸了酒精,给我的伤口消毒。”
敖丙笨拙地用止血钳夹了棉球,在他手上的伤口轻轻涂抹。
伤口不深,但哪吒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三爷,我弄疼你了……”
看着敖丙那含娇带俏的模样,哪吒只觉心儿都仿佛要化了,哪里会有什么心思责怪他?只说道:“没事,酒精碰到伤口本来就会疼。”
“那我……”
“继续。然后,把消炎药洒在伤口上……对,就这样……再拿绷带包扎起来就好了……”
敖丙听话地照做了一切,最后用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收尾。
哪吒看着那绷带扎在手上的蝴蝶结,不免笑出了声来:“哈哈哈,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还喜欢蝴蝶结呢?那我问你,待将来上了战场的时候,要你帮其他士兵包扎,十万火急的时刻,你也都给系蝴蝶结?”
敖丙站起身来,随后试探一般地,轻轻坐在了哪吒的大腿上,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柔声说道:“原来三爷说给我赎身,是要送我上战场啊?”
那声音之中颇有嗔怪之色:“军爷,人家可怕死呢……”
哪吒挑了挑唇角:“好,那便不去。我只是想,你从这里出去之后,总该有个谋生的办法,不能又给人弹琵琶了……”
敖丙感受着哪吒那略高的体温,竟不自觉地,再次贴近于他,恨不得整个人都蜷缩在他的怀中。却还是强迫自己保持理智:“可三爷都为我花了这么多钱,我若再怕死,岂不是过分了?比起我自己,我更怕三爷受伤……”
敖丙吐气如兰,哪吒只觉心室一阵颤动。尽管不断在脑中告诫自己,敖丙是男的,不能跟个变态一样,对一个男的有想法。可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抚掌而下,握在敖丙的细腰上。
他柔声说:“别叫我三爷,也别叫军爷……我说过的,我叫李哪吒,你可以直接叫我哪吒,我们是朋友。”
敖丙轻轻笑了一笑。
哪吒说不好这笑是什么意思。仿佛是在嘲笑他,朋友可是不会趁机“揩油”,把手搭在别人腰上,甚至还缓慢向下的。
可他那只手就是着了魔一样,怎么都离不开。更不要说,他的眼睛更是被敖丙那晶蓝的双眸给吸住了一样,根本一点都挪不开。
便也只好红了脸。本想嘴硬些什么,却又发觉,大概会越描越黑。
而敖丙只倾身而下,在他耳侧柔声说了两个字:“哪吒。”
哪吒猛然瞪大了眼,忽而觉得血脉贲张,就连紧贴着敖丙腰肢的那只手都忍不住用力。
不是愤怒或者生气,也不是普普通通的情绪激动。
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