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妮诺大多时候待在帕库斯安排的宅院里,要么练剑,要么整理思路,偶尔出去在王都里转一转,看看地形,听听街坊们闲聊。她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慢慢攒着——边境的传闻越来越多,帕库斯那边的气氛也好像更紧绷了。
第三天下午,宅院的门被敲响了。妮诺开门一看,门外站着帕库斯。他今天穿了身挺正式的王子常服,可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手里捧着个盖着王室火漆印的羊皮卷筒。他身后就跟着兰道夫,班妮狄克没一块儿来。
“老师。”帕库斯挤出个笑容,看着挺勉强的。
“进来吧。”妮诺侧身让他进屋,目光在兰道夫身上停了一瞬。他还是跟个沉默的影子似的,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就守在门口,没往里踏一步。
两人在客厅的矮几旁相对坐下。帕库斯把手里的羊皮卷筒郑重地放在桌上,推到妮诺面前。
“这是…您的爵位认证文书,还有相应的授权书。”帕库斯的声音有点低沉,“我让书记官以最快速度赶出来了。从现在起,您就是西隆王国认可的女男爵,妮诺·格雷拉特女男爵。文书里写清楚了,您在平定边境匪患、招募军团这些事上,能临机决断,能征召人手,还能在限额内授予临时军职和相应荣誉。”
妮诺没立刻打开卷筒,反倒看着帕库斯:“你看着挺累的,出什么事了?”
帕库斯苦笑了一下,揉了揉眉心:“也没什么…就是这两天又见了几个贵族和军官,结果都差不多。要么敷衍我,要么提些不着边际的条件。支持大哥和二姐的人,肯定不会理我。剩下那些看着中立的…唉。”他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灰暗,“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的事。老师,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别妄自菲薄,帕库斯。”妮诺的声音平静又坚定,“改变需要时间,扭转别人的印象更得靠实打实的成绩。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出成绩来。爵位和授权,是第一步。谢谢你,帕库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帕库斯点了点头,可眼里的阴霾没完全散。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对了老师,招募士兵的地方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东区,离您这儿不远,是一处闲置的宅邸,我让人简单收拾了下,门口挂了招募的牌子。您…随时能开始。”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好像生怕给妮诺太大压力,又或者说…他其实没怎么指望招募能有什么好结果。
“好,我下午就过去看看。”妮诺说。
帕库斯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招募的事…您尽力就好。就算…就算一开始不顺利,也没关系。您有这份心愿意帮我,我已经…非常感激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真的,老师,谢谢您。”
说完,他对妮诺行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开了,背影看着竟有些仓皇,还有点自卑。兰道夫又对妮诺微微欠了欠身,然后无声地跟了上去。
妮诺站在门口,看着帕库斯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碧蓝的眼眸里若有所思。她这个学生,心里的压力和对自己的怀疑,恐怕比表面上看起来重多了。看来,在正式开始招募、说不定还要去边境之前,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谈谈,开导开导这个背负太多的年轻人。
不过眼下,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
她回到屋里,打开那个羊皮卷筒。里面是两份做得挺精致的文书,一份是烫金的爵位认证,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她的名字和“女男爵”的头衔,盖着西隆王室的徽记和摄政代行国王职权的印玺;另一份是授权书,把她在特定事务上的权限写得明明白白,措辞挺严谨。这文书本身,就是一种象征,也是一种工具。
妮诺把文书仔细收好,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但料子比平时稍好点的深蓝色衣裤,把长发束成简单的马尾,佩上“誓胜”,就出门朝着帕库斯说的地址走去。
招募地点确实不远,走了大概一刻钟就到了。那是东区边缘靠近城墙的一处宅邸,看着有些年头了,但房子本身还算结实。门口挂着个新做的木牌,上面用简单的字体写着“招募军团”,旁边还贴了张羊皮纸,大概是帕库斯让人写的招募简章,说为了平定边境匪患、保卫商路招募有志之士,待遇从优之类的。
宅邸的门开着,可门口冷冷清清的,就一个穿着陈旧皮甲、看着无所事事的年轻卫兵靠在门框上打哈欠——应该是帕库斯派来临时看场子的。
妮诺走进宅邸,里面是个不算大的前院,地上铺着青石,石缝里还钻出些杂草。正屋的门也开着,里面摆了几张桌椅,就算是“招募处”了。整个地方透着股临时拼凑、没什么股临时拼凑、没什么人气的冷清劲儿。
她在正屋中央的桌子后坐下,把爵位认证文书和授权书的副本(出门前特意抄的)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然后对门口还在打哈欠的卫兵说:“去,把门口的牌子擦亮点,站直了。从现在起,这里正式开始招募。”
卫兵一个激灵,赶紧站直身子,应了声“是,大人!”,然后手忙脚乱地去找抹布了。
妮诺静静地坐着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子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还有远处街市隐约的喧闹。偶尔有行人从门口经过,好奇地朝里面张望几眼,但大多脚步没停,直接走了。那个擦牌子的卫兵,擦着擦着又开始打哈欠,被妮诺淡淡地瞥了一眼,又赶紧挺直了腰板。
(果然…没那么容易。)妮诺心里有数。帕库斯的名声摆在那儿,这临时招募点又这么寒酸,再加上“军团”这名号,听着就又危险又没保障,能有人来才怪。那些真有本事、有门路的冒险者或武士,早就被大王子、二公主或者其他贵族招揽走了,要么就有更好的去处。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妮诺正琢磨着要不要换个策略,主动去一些冒险者聚集的酒馆看看,门口终于有了人影。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服的年轻农夫。他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手上全是老茧和细小的伤口,眼神畏畏缩缩的,在门口探头探脑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走进来。
“那…那个…大人,”农夫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不敢看妮诺的眼睛,“这里…这里招人,管饭吗?一天…一天管几顿?”
妮诺看着他:“要是通过初步筛选,成了义勇军,每天管三餐,还有基本军饷,立了功另有赏赐。但得参加训练,可能要去边境打仗,有危险。你确定要来?”
农夫的眼睛亮了一下,尤其是听到“管三餐”的时候,咽了咽口水,可听到“打仗”“危险”,又瑟缩了一下,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我…我叫托姆。家里地少,交完租子就没剩什么了…弟弟妹妹都饿着…我…我想来试试。我…我力气还行,能干活。”
妮诺点了点头,拿过一张简陋的登记表(帕库斯准备的):“写下你的名字和住址,明天早上过来,先看看情况。”
托姆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连连鞠躬,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羽毛笔——他显然不太会用,手抖得厉害,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一个模糊的住址区域,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托姆走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有个上了年纪、跛着一条腿的老兵,絮絮叨叨说自己当年多勇猛,现在虽然老了但经验丰富,就想混口饭吃,压根不提上阵杀敌的事。妮诺婉拒了他,但给了他几个铜币,让他去买点吃的。
接着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看着也就十岁出头,睁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妮诺,小声问:“姐姐,给点吃的吧?我什么都能干。”妮诺心里有点发酸,也给了他点钱和随身带的干粮,让他走了。
还有个喝得醉醺醺的闲汉,满嘴胡话,说要当大将军,被妮诺直接让卫兵“请”了出去。
整整一个下午,真正符合“青壮年”“神志清醒”“有基本意愿”这几个条件的,就三个人。
第二个人是傍晚时分来的。他身材中等,长相普通,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冒险者皮甲,大概三十岁左右。走进来的时候步伐沉稳,目光在妮诺和桌上的文书上扫了一圈,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听说这里招人去边境?”他开口,声音有点沙哑。
“对,为了平定匪患,招募义勇军。”妮诺重复了一遍。
“待遇怎么样?”
“管三餐,有基本军饷,训练期间也发,打仗的时候有额外补贴和赏金。但得服从命令,可能要面对危险。”
男人沉默了一下,说:“我叫哈伦。以前在商队做过护卫,会点剑术,也跟魔物打过交道。后来商队散了,一直在王都打零工。边境…我跑过几次,确实乱。你们…是真的要去清剿?”
“计划是这样。”妮诺没多说。
哈伦又看了妮诺一眼,好像在评估她的实力和可信度,最后点了点头:“我加入。总比混日子强。不过,我得先看到真的训练和装备。”
“可以。”妮诺把登记表推了过去。
第三个人是天色快黑的时候出现的。这是个高瘦的年轻人,大概二十三四岁,穿着不算华贵但很整洁的棉布衣服,腰间挂着一柄普通的训练用剑。他看着有点书卷气,但眼神很亮,进门后先对妮诺行了一礼,姿态挺从容。
“阁下日安。在下艾德温,以前是王都第三卫戍营的文书兼预备役士兵。”年轻人自我介绍道,语气不卑不亢,“因为跟上司有些…理念不合,上个月辞了职。看到招募告示,说要平定边境、匡扶正义,心里挺向往的,特意来应募。在下懂点文墨,也略知军制,剑术也受过基础训练,不知道能不能为阁下效力?”
妮诺有点意外。这是今天遇到的第一个看着“像样”点的人,还有军队背景,虽然只是文书和预备役。“为什么选这里?以你的能力,应该能找到更…稳定的去处。”
艾德温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无奈和坚持:“稳定的去处或许有,但不一定是在做正确的事。在下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读过些史书,知道边境不安宁,国家就没法太平。帕库斯殿下这几年看着挺想好好做事的,这次招募义勇军,不管最后成不成,至少是在干实事。在下愿意试试。况且…”他看了一眼妮诺,“阁下气度不凡,能在这里主持招募,想必也不是寻常人。在下愿意追随。”
妮诺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欢迎加入,艾德温。你的文墨和军制知识,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艾德温郑重地填好了登记表。
太阳完全落山了,街上的魔法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妮诺对那个守了一下午、已经哈欠连天的卫兵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同一时间继续。”
她拿着三份登记表——托姆、哈伦、艾德温——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房间里,妮诺点亮油灯,坐在书桌前。她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这是她前两天买的,用来记录接下来的各种事。翻开第一页,她拿起羽毛笔,蘸了墨水,开始写起来。
“甲龙历…。在王都东区宅邸开始招募义勇军,第一天。”
“情况总结:民众反应冷淡。帕库斯殿下声望不够,‘边境’‘义勇军’这两个名头没什么吸引力,招募地点也偏。一整天下来,有意愿的也就十几个人,筛来筛去,就三个人初步符合基本要求。”
她详细记录了今天遇到的那些人:
“托姆,年轻农夫,家里穷,为了混口饭来的。力气应该有,但没受过训练,胆子也不知道怎么样,先观察着。”
“哈伦,前商队护卫,有实战经验(不知道是跟魔物打还是跟匪徒打),熟悉边境情况。性格沉稳,有点保留,得看看他的忠诚度和真本事。”
“艾德温,前卫戍营文书兼预备役,懂文墨,知道点基础军制和剑术。主动来投,说话有点理想主义,但逻辑清楚,举止得体。目前看是最有用的,能用,但得确认他离职的真实原因,还有跟其他势力有没有牵扯。”
她又列了那些不符合要求的人:跛脚老兵、小乞丐、醉汉,还有几个纯粹来打听、没半点诚意的闲人。
“反思:光等着不行,得主动出击。目标人群:对现在日子不满的底层平民(得筛一筛)、没门路的低阶武士或冒险者、跟现有势力没关系的退役军人。地方:市井里、酒馆里、训练场、佣兵工会外围这些地方。”
“下一步计划:1. 明天继续在这儿招募,但缩短点时间。2. 后天开始,我或者艾德温(要是靠谱的话)带队,主动去上面说的那些地方找目标人群。3. 得定个简单的筛选标准(体力、会不会用基本武器、没什么恶习之类的)和初期训练计划。4. 钱和装备是大问题,现在就靠帕库斯殿下支持肯定不够,得另想办法(去边境以战养战?清剿匪窝缴获?)。”
写到这儿,妮诺停下笔,揉了揉有点发涩的眼睛。窗外已经夜深人静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三个人。这就是她第一天的“成果”。寒酸,甚至有点可笑。离一支能打仗、能在边境做出点成绩的军队,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她心里没怎么沮丧。一开始就难,本来就在意料之中。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还有了三个起点——一个为了生存来的农夫,一个有经验的护卫,一个有意愿有知识的文书。这总比一个人都没有强。
最重要的是,通过这一天的观察,她对西隆王都底层的情况、民众的心态,还有招募的难点,都有了更直观的认识。纸上谈兵没用,这些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东西,才是制定后面策略的基础。
(帕库斯…明天得找他谈谈。谈谈他的心态,也谈谈…我们真正能做的事。)
她合上笔记本,发出轻微的“啪”声。油灯的光晕在封面上跳动,映出她刚写下的“西隆义勇军筹备录”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