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早已伶俐的拿了碗碟过来,另有一长匣装着银签子。
梁九功熟练地盛汤、试毒,这套流程令窈早年也常做,如今看着旁人来做,反倒觉得有几分新鲜,不觉想起昔日在御茶房当差的日子。
正微微出神间,梁九功已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小心翼翼地放在玄烨手边炕几上。
玄烨顺势望去,只见清亮的汤水中漂浮着几朵舒展的杭白菊,花瓣素白,唯花心处泛着一抹极淡的嫩绿,几粒艳红的枸杞点缀其间,色彩清雅,倒有几分赏心悦目。
惠妃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碗汤,心中忐忑不安。
若是在戴佳氏面前被主子爷驳了面子,那可真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所幸,玄烨并未推拒,他端起汤碗,拿起汤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搅动着,朝炕边搁着的绣墩略扬了扬下巴,淡声道:
“坐吧。”
惠妃喜滋滋应了一声,忙在绣墩上落了座,等坐下方觉得有几分别捏。
戴佳氏高居炕上,她坐在矮矮的绣墩上,怎么着都觉得矮了戴佳氏几分,心里有几分在意,面子上却不敢露出来,关切的问道:
“主子爷,这汤味道可还合口?”
她紧盯着玄烨,期盼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满意或舒心。
奈何那张冷峻的脸上无喜无悲,极为寻常,顿时倍感失落,泄了气般塌下肩膀,小心翼翼问道:
“可是味道不合主子爷的胃口?”
玄烨并未回答,喝了一口汤后随意道:
“朕方才在说诸位年长阿哥册封爵位之事。”
惠妃一听顿时直起腰身,眼巴巴瞅着玄烨,甚是兴奋,那灼灼目光又落在玄烨脸上。
“主子爷,您……您打算封保清个什么?”
玄烨将汤碗搁在炕几上,侧首看着她。
“你觉得呢?”
惠妃被他问得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念头飞转。
这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她绝不能轻易放过!暗暗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仿佛是豁出去一般。
“大阿哥毕竟为大清江山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才斗胆,想着主子爷可否封他做个郡王坐坐?”
言罢紧盯着玄烨,奈何那碗菊花枸杞猪肝汤热气氤氲模糊了玄烨的脸庞。
只觉得犹如隔着云端望去,模糊不可见,唯余一双眼眸深沉如古井寒潭,窥不见一丝光亮波动,漫不经心的瞥了过来,带着天子之威。
硬生生让惠妃不由的瑟缩了一下,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慢慢归于唇角。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你觉得亲王太高,贝勒太低?”
他的声音依旧是平和,声线却微微沉了几分,惠妃伺候他多年已是能分辩几许,心知这是有几分不悦了,悄悄觑他一眼,讪讪笑道:
“奴才不过是后宫妇人,对这个一窍不通,大阿哥爵位如何全凭主子爷决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高是低,他都得受着。”
梁九功瞪大眼睛扫她一眼,忙低下头。
这话说得高低大阿哥都必须有个爵位似的,便是确实立了功,也不能胁功逼赏啊。
令窈继续看着花样册子,对这边的暗流涌动置若罔闻,仿佛惠妃不存在一般。
玄烨继续问道:
“那依你之见,往下几位年长的阿哥,又该封个什么爵位才妥当?”
惠妃闻言,不由得怔住了,满眼迷茫地望着他,一时忖度不出他是什么意思,手里的帕子快给被她扯个洞出来。
平日里那些机敏的心思,此刻在帝王的威压与未知的试探下,竟乱作一团,又惧又怕,脑中一片空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个囫囵话:
“这个……这个……奴才愚钝……”
侍立在她身后的贴身宫女挽星,趁众人不备,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手指极快地在惠妃后背上,朝着令窈的方向轻轻划了一下。
惠妃跟着看向令窈,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
“主子爷,奴才终究是个妇道人家,见识浅薄,说的都是些没见识的玩笑话。若是说错了什么,还望主子爷千万恕罪,莫要与奴才一般见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玄烨的神色,继续道。
“依奴才愚见保清此番立下军功,封个郡王,应是合情合理。
至于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这几位平日里似乎也未见什么显赫功绩,若是骤然都封了郡王,只怕难免惹人非议,说主子爷过于偏袒,有失公允。”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公允”起来。
“不过,三阿哥毕竟是荣妃妹妹膝下唯一成活的皇子,荣妃妹妹伺候主子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才觉得封三阿哥个贝勒,倒也使得。而五阿哥和七阿哥嘛……”
惠妃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令窈。
“一个性子木讷,不善言辞;一个又太过跳脱活泼,心性未定。依奴才看,不如就先封个贝子,略示恩宠。
待日后两位阿哥年岁渐长,心性沉稳了,立下功劳,再行晋封也不迟。”
她挑衅一般故意看向令窈,
令窈从花样册子中抬起头来,迎上她的目光,可她脸上神色平静,并未见一丝恼火,惠妃倍感失望,不自觉的皱起眉头,顺势问道:
“戴佳妹妹觉得呢?姐姐说的可有道理?”她眼眸一转,暼了瞥玄烨,“还是说觉得七阿哥封的太低了些?”
令窈闻言,恬淡一笑。
“惠姐姐说笑了,此事是主子爷垂询于你,我不过是在旁听着,哪里敢有什么说法。”
玄烨扫了她一眼,点头道:“那你也说说你的看法。”
令窈一颗心顿时拎了起来,只见惠妃咄咄逼人的望着她,就怕她说出什么对大阿哥不利的话来,脸上神色凶狠,带着几分威吓之意。
她心下觉得好笑,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柔声道:
“奴才倒觉得,大阿哥劳苦功高,在平定噶尔丹的战役中更是屡建奇功,封个亲王亦不为过。”
此话一出,惠妃瞬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