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也不看她，继续道。
“至于三阿哥，诚如惠姐姐所言，是荣姐姐唯一的皇子，且文采斐然，学识在众阿哥中拔尖的，封个郡王倒也相配。
五阿哥嘛，毕竟是宜姐姐的长子，便是不看宜姐姐伺候主子爷的情分，也当看在其父三官保的颜面上，封个贝勒方显体面。”
她掩唇一笑，语气带上了几分无奈。
“至于小七，惠姐姐说得再对不过，心性未定，跳脱胡闹，便是封个贝子，都算是主子爷格外开恩，心疼他了。
他年纪还小，哪里就能跟着兄长们一起论功行赏讨要爵位了？主子爷快别再提册封他的事了，没得纵坏了他。”
这下倒把惠妃听得目瞪口呆，云里雾里，不知令窈又在盘算什么。
但看令窈笑得如同春风化雨般温和无害，惠妃心里反而七上八下，觉得这番话好也不好，但细究也说不上来。
不过，若保清真能封为亲王，那她可就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惠妃忍不住悄悄窥了玄烨一眼，心中暗想：若主子爷真能采纳戴佳氏这“公允”之论就好了。
保清是尊贵的亲王，戴佳氏那个猴崽子却什么也没捞着，让她方才故作姿态地推脱谦让，这下看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好叫她尝尝假惺惺的后果。
玄烨听罢，神色寻常，只道：
“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待会儿索额图、高士奇几人要过来议事。”
见玄烨这般说，惠妃顿时喜出望外。
只觉得这趟铤而走险来得太值了！
保清这亲王爵位怕是稳了，都要召大臣商议了，定然是要定封号之类的细节。
她一扫方才的怯缩不安，兴冲冲地应了声“嗻”，忙不迭地起身行礼告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令窈也由翠归扶着，从容下了暖炕，整理好衣袍，朝着玄烨福了福身，便朝外走去。行至西暖阁的垂花门前，脚步一顿，不禁回首望去。
只见玄烨依旧端坐于暖炕之上，身姿挺拔如钟，目光沉沉落在前面，也不知在看什么，满腹心事的模样。
令窈收回目光扫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朝赵昌努努嘴，赵昌紧随着令窈出了正殿大门。
等她出了门却见先走一步的惠妃主仆正站在廊下整理衣物，惠妃笑容满面，贴身宫女挽星亦跟着喜气洋洋。
令窈一只脚踏出乾清宫正殿门槛，惠妃便不经意的看了过来，见令窈扶着翠归的手下了台阶，忙领着挽星跟上，亦步亦趋。
那戴着寸许的鎏金镶珠护甲拂过鬓边颤颤流苏，映着煌煌日光划过一道锋利的光芒，正好在令窈眉眼间一闪而过。
令窈不由得眯起眼回头望去，见是惠妃，便含笑点了点头，并未停留，拾阶而下。
惠妃嘴角掠过一抹冷笑，随即快步追上去。
“妹妹放宽心，七阿哥这回虽说只封个贝子，到底是有了爵位，总算是个开头。日后啊，定能慢慢往上升的。他大哥是个重情义的，绝不会不管下头的弟弟们。”
说着，竟用戴着护甲的手慈眉善目地拍了拍令窈的手臂。
“放心，姐姐我定会寻机会在他大哥跟前好好说道说道，让他多多提携提携七阿哥。有他大哥照应着，妹妹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令窈面上始终含着一缕清浅淡然的笑意，闻言，微微欠了欠身。
“令窈在此，先行谢过姐姐的美意。若真有那一日，七阿哥必定感念大阿哥的提携之恩，愿为大阿哥效犬马之劳。”
惠妃唇角那得意的笑一僵，轻嗤一声。
“你倒是乖觉。七阿哥嘛，既不占长，也未见有何过人贤德，这爵位之路，往后少不了要慢慢熬着。
不过，他大哥都会看在眼里，若是心情舒畅了，未必不会在主子爷跟前替他美言几句。”
她故作感慨地长叹一声，话锋一转，意有所指。
“咱们主子爷向来是恩怨分明，赏罚有度的。为娘的是得宠还是失势，这份恩宠或是祸端，通常不会轻易波及到子女身上。
你瞧卫贵人，不得宠吧？可也没妨碍八阿哥合了主子爷的心意。
再瞧瞧温僖贵妃，生前惹出那么大的风波，人没了，主子爷不也还是追复了她的位分，赐了谥号？你看他对十阿哥不照样关切有加？”
说着，她稍稍向令窈靠近半步，目光逼视着她。
“所以啊，这宫里，生母是否得宠，未必就能撼动主子爷对待这些皇子皇女的心思。终究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言罢，笑了笑，扬长而去。
翠归望着惠妃主仆嚣张离去的背影，愤愤翻了个白眼，怒道：
“惠妃这也太得意忘形了！主子您方才为何要替大阿哥说好话？由着主子爷自个儿定夺，大阿哥撑死了封个郡王，说不定只是个贝勒呢。您这一开口，倒像是替他请赏了！”
令窈挑眉：“哦？你觉得我那是在为他说好话？”
翠归不解，侯在廊下的兰茵慢慢跟了上来，凑在翠归身边，笑道：
“傻丫头，那哪里是什么好话？没听过‘满招损，谦受益’么？主子不过是在大阿哥那本已炽盛的‘圆满’上，再轻轻描上一笔，让它看起来更加‘圆满’罢了。这叫做捧杀。”
翠归细细一思量方明白这意思，点头道：
“这招好，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满朝文武百官，大大小小阿哥，不怕没那眼红的给这头猪使绊子，他越风光越得意越容易遭人攻讦。”
令窈步履从容，缓缓穿过日精门。目光幽幽抬起，落在毓庆宫那高高翘起的飞檐斗拱之上，唇角一弯，转身，沿着来路款款而行。
翠归所言，只是其一。其二，人的野心不是一日长成的。有时候得到的越多，往往想要的就越多，欲壑难填，便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忘了自己的本分。
到了那时他就会忍不住铤而走险，行差踏错。在这九重宫阙之中，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