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准备秋狩,故玄烨和令窈从畅春园回宫。
正值秋高气爽之时,朝中暂无紧急政务,玄烨这段时日过得颇为闲适惬意,几乎整日流连于昭仁殿,与令窈形影不离,耳鬓厮磨,恩爱非常。
看的元宵躲在偏殿再也不想出来。
玄烨和一双儿女的贴身里衣大多出自令窈的手。眼看着秋去冬来,这衣服又要添一件新的。
正盘腿坐在乾清宫西暖阁南窗下的炕上,仔细看着花样册子和元宵琢磨那个花样好看,好绣在袖口上。
母女俩说说笑笑,亲亲热热。
南边敬上了一批新墨,玄烨正在紫檀木嵌大理石的大书案上试墨。
挽起袖子,亲自研墨,提笔蘸墨,在宣纸上挥毫试色,神情专注,弄得袖口衣襟沾了些许墨迹也浑然不觉。
忙活了一阵,似是想起什么,头也未抬,随口问道:
“我想着此番秋狩后,便给小七封个郡王爵位,你觉得如何?”
令窈翻书页的手一顿,和元宵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与不安。令窈笑了笑。
“主子爷疼爱小七,是他的福气。只是小七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前头还有几位兄长尚未正式册封。
若此时越级晋封他为郡王,只怕于礼不合,也易惹来非议。
我觉得,若主子爷真想赏他个爵位以示恩宠,不若先封个贝子,既全了主子爷的心意,也更为妥当。”
元宵凑到玄烨书案边,挽着他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道:
“阿玛!您可别把我哥捧得太高!他那个性子您还不知道吗?整日里没个正形,上蹿下跳的,活像个没驯服的猴儿!
这要是出去说他是咱们大清的郡王爷,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女儿都觉得脸上挂不住。贝子就挺好,够他美上好一阵子了。”
玄烨闻言,不由朗声大笑起来,伸手指着元宵,连连摇头。
“你呀你呀,这张小嘴就知道编排你哥哥。这叫什么?”
他故意凑近元宵,笑吟吟地道。
“这叫爱之深,责之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最是心疼你这个长兄了。”
“谁心疼他了!他专门不做好事,小时候拆了我绣架上的丝线,还用墨汁在上头乱描乱画,害得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补救回来。
更可气的是在我茶里放盐,偷偷抽走我的凳子……桩桩件件,想起来我就想揍他一顿!还心疼他?我才不!”
玄烨见她急赤白脸,羞恼交加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好好好!不说你哥,不说你哥了!”
他狡黠的瞅了瞅元宵,目光促狭地落在她绯红的脸上,话锋陡转。
“那咱们说说孙家总行了吧?我可是给承运的父亲孙思克加了太子少保衔,封了振武将军。
如今又加恩赏了个拖沙喇哈番的世职。怎么样?我这般安排,你可还满意?”
这话直戳元宵心事,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连脖颈都染上绯色。臊得直跺脚,扭身扑到令窈身边,扯着母亲的衣袖告状。
“额涅,您皇阿玛,他……他尽胡说八道!”
令窈看他们父女两个嬉笑逗趣,也是笑容满面,和玄烨互看一眼,揶揄道:
“怎么了?你阿玛这般厚赏孙家,你还不满意啊?莫非是嫌赏赐薄了?”
元宵那张比令窈还要白上三分的脸庞火红如荼,直烧到耳根,狠狠一跺脚,立刻往外跑去。
“你们……哼!我走了!”
令窈和玄烨见元宵羞的跑了,不由相视一眼,放声大笑。
玄烨叹道:“女大不中留啊,小七的事得提上议程,元宵的事也得张罗着了。”
令窈颔首:“还要你吩咐?自她一落地,我便年年拣选些精致难得的物件儿添置一些,都用大箱子仔细锁着,收在偏殿里呢。断不会委屈了她。”
玄烨在令窈对面落座,呷口茶,认真道:
“方才提及小七封爵之事并非说笑,而是认真的。小七此番随军,在战场上屡立奇功,冲锋陷阵,骁勇果决。
别看他年纪尚轻,论起胆识谋略,比之胤禔怕还要强上几分。我觉得,封他一个郡王爵位,也不为过。”
令窈直摇头:
“主子爷快别抬举他了!他那不过是仗着年少气盛,有些血气之勇罢了,哪里算得上是真本事。若论实实在在的军功,还是大阿哥更为卓着。
主子爷若要封赏,合该先晋封大阿哥为郡王,方是正理,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免得让人觉得陛下偏心幼子,寒了年长阿哥们的心。”
玄烨深深看她一眼,见她正翻着花样册子,头也不抬,似是对这等拜官封爵的事丝毫不感兴趣,不由失笑。
静默片刻,门口忽有小太监回禀:
“启禀主子爷、主子,惠主子在外求见,说是亲手炖了滋补的汤饮,特意送来给主子爷尝尝。惠主子说这汤足足熬了一两个时辰,天不亮就起身准备了。”
玄烨下意识看了一眼令窈,令窈轻轻颔首,他方对外一扬手:
“传。”
惠妃自从那次打扮光鲜亮丽惨遭申饬后便格外朴素起来,首饰一律是银的或者鎏金的,更别提宝石点翠,便是身上袍子的料子也是极寻常极普通,断然不敢在这里再栽跟头。
穿着蓝色绸绣秋葵蝶纹衬衣,发髻上只有三两支银簪,几朵通草花,提着食盒的腕上一对儿碧玉叮当镯。脸上含笑,步履端方走了进来,盈盈一拜:
“奴才给主子爷请安。”
令窈见她进来,下意识便要起身行礼,却被身侧的玄烨轻轻按住手腕,示意她不必起身。
惠妃一抬头见令窈坐在炕上泰然自处,纹丝未动,看她的目光颇有几分居高临下,俨然一副主子娘娘的做派,不由气结。
但深知玄烨在此,不能动怒失仪,只冷冷瞥了令窈一眼,并未言语,提着食盒站起身来。
“眼下正是金秋时节,天干物燥,最易伤及眼目。奴才特意熬了些菊花枸杞猪肝汤送来。
这猪肝最是明目的,主子爷日理万机,勤于政事,时常批阅奏章至深夜,想来不免眼目疲乏。
喝些这汤,正可滋补调养。奴才特意用了新采的杭白菊一同煲煮,清淡去火,也正合这时令。”
玄烨只淡淡“嗯”了一声:“你有心了。”
说罢,朝侍立一旁的梁九功递了个眼色。
梁九功立刻会意,快步上前,脸上堆着殷勤的笑,伸手去接那食盒:
“哎呦,惠主子您真是费心了!这等小事吩咐奴才们做便是,何劳您亲自送来?您放心交给奴才,奴才这就盛一碗出来伺候主子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