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勇山拧眉细思,搜肠刮肚一番依旧是一知半解。
“主子,奴才……奴才愚钝,思来想去,还是参不透其中关窍。大阿哥对主子爷到底有何用途啊?”
其实令窈心中也未想出大阿哥的至关重要之性。
若是说主子爷素来宠爱,但实际上父子之情平平,若是说看中大阿哥调兵遣将之能,大阿哥也不是首屈一指,不可或缺。
大阿哥对主子爷来说,到底有何可利用之处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皆一头雾水,倍感纳闷。
“此事与后宫无关,想来关键处还在朝堂,”令窈看着裴勇山,问道,“朝堂近日有何变动?”
裴勇山想了想,一一举出:
“近日朝堂变动……容奴才想想。户部郎中齐世武被外放,授了山西布政使,不久又署理四川巡抚,还有索额图索中堂……”
言至于此,双眸一亮,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奴才明白了!是了!定是如此!当年乌兰布通一战,我军大败噶尔丹后,索额图等人因未能及时率兵乘胜追剿,以致放虎归山,被主子爷降了四级,但仍留任原职,戴罪效力。
而此次主子爷御驾亲征宁夏,回京时主子爷命索额图管理水路设站事务。差事办妥后,主子爷旋即以索额图‘此次出征效力有功’为由,下旨恢复原级。”
令窈这些年跟在玄烨身后耳濡目染,对朝廷变故极为敏锐,立刻会意。
“主子爷一面肃清太子爷身边的人,一面重新启用索额图,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耐人寻味。莫非是想先震慑太子,令其心生警醒。
而后又寄望于索额图这位老成持重的母族长辈,能够从旁引导匡正太子,使其回归正途,莫要再被那些谄媚逢迎的哈哈珠子近侍们,引着做些荒淫之事?
同时,这也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主子爷此举意在昭示,太子纵有失德,亦是身边小人引诱之过,太子本身并无大错。
主子爷并未因此迁怒厌弃太子,反而竭力维护太子的威严与体面。
这无疑是对那些暗中窥伺蠢蠢欲动,意图攻讦太子之人的一次有力敲打,要好好杀一杀他们的气焰。”
这般一分析,她顿时明了过来。
“只是索额图此人,虽遭贬斥多年,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势力盘根错节,党羽遍布朝野。如今骤然起复,颇有几分玩火之意。
若驾驭不当,恐其再度坐大,届时朝堂之上,难免又是一番乌烟瘴气,党争再起。
而索额图的政敌明珠,虽被降为内大臣,看似失势,但其根基深厚,影响力犹存。
若要启用索额图,则必须用明珠一系的力量加以制衡。如此一来,与明珠往来密切,被视为明珠一派的大阿哥,便成了眼下最合适的折中之选。即避免明珠再次得势,又能牵制住索额图。”
裴勇山言罢,一脸兴奋,连连赞道:
“咱们这位主子爷啊真是心深似海,难以琢磨,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
令窈一扬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炕头案几上放着的西洋自鸣钟上,短针不偏不倚正指向“2”,她眸光幽深,语气幽幽。
“其实牵制的不是索额图,而是……”
她将葱白的手指隔着玻璃罩子点在西洋自鸣钟上面。
裴勇山顺势望去,只见那纤细的指尖正落在西洋自鸣钟表盘的“2”上,那正是二的意思。
恰在这时,钟摆咔嚓一撞,咚咚敲了两下,余音悠长,恍如纶音,其带来的震吓在二人心头经久不散。
“看来大阿哥注定是一枚弃子了。自古以来牵制东宫的皇子哪一个有好下场。
即便偶有侥幸存活者,那也是豁出身家性命,历经九死一生搏杀出来的。
咱们这位大阿哥,显然并无那份力挽狂澜的才干与心智。”
裴勇山嗤笑一声。
令窈的手指在玻璃罩上缓缓描摹着鎏金嵌宝的表盘,从二划走,又落回二上,走了一圈,画了一个圆。
目光幽深,仿佛透过这精致的机巧,看到了更深远的棋局。
徐徐一笑道:
“既然如此,我再送大阿哥一份大礼吧。”
裴勇山愣愣的望着她,不明白她是何意思,正待问,令窈已是利落的收回手,转而看向他。
“宜妃的事你不用担心,阿霸垓部的乌尔锦噶喇普郡王遣其女入京,奏请与天家联姻,欲结儿女亲家。
倒非郡王突然起了攀附之心,实乃这位小郡主曾在主子爷二次亲征噶尔丹时,偶然得见随驾皇子们的风姿,自此心生倾慕,缠着她父王非要来京师寻个夫婿。
主子爷听闻此事,也是哭笑不得,但觉那小郡主性子活泼烂漫,颇为讨喜,倒也不失为一桩良缘。只可惜……”
令窈唇角一弯,带上一丝戏谑。
“她当时瞧见的是一群皇子,眼花缭乱,倒分不清谁是谁,只觉得各个都好。”
裴勇山听得云里雾里,不由抬手挠了挠头,满脸困惑:
“这跟宜妃有何干系?五阿哥早已娶了嫡福晋,九阿哥此番也未曾随军出征啊?”
令窈端起茶盏啜饮一口,笑道:
“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小郡主看中的是什么人?那可都是皇子,哪能由着她挑拣。
指给谁做福晋自然是主子爷说了算,断不会由着小郡主自己选。
既然如此这里面的门道就大了,宜妃若是牟足劲争取,未必不能替九阿哥争下这个媳妇。”
裴勇山不禁蹙眉道:
“主子,恕奴才直言。那小郡主虽是阿霸垓部郡王之女,身份尊贵,但其父远在塞外漠南,对京中政局和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可谓鞭长莫及,难有实质助益。
以宜妃那般掐尖要强的性子,眼界又高,恐怕未必看得上这门看似风光,实则‘远水难解近渴’的亲事。
奴才揣测,宜妃心中属意的,多半还是在京中满洲重臣或实权宗室里,为九阿哥寻一位岳家,如此方能对九阿哥的前程有切实的扶持之力。”
令窈听罢,微微一笑,闲闲地拈起一颗姑娘果在手里把玩。
“此一时,彼一时。目光放长远些。阿霸垓部虽远在漠南,却是漠南蒙古诸部中举足轻重的一支,与科尔沁、察哈尔等部关系盘根错节。
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在漠南一带声望颇隆,若能与他结为姻亲,九阿哥便等于在蒙古王公中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奥援。
这份势力,看似遥远,关键时刻或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更何况……”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掠过一丝锐光。
“宜妃眼下正为压制惠妃母子而焦头烂额,若此时能为其子争取到一门,足以彰显圣宠提升地位的婚事,既能暂时安抚她急于求成之心,也可将她的一部分注意力从与惠妃的缠斗中转移开来。
至于她是否‘看得上’,呵,当一份足够分量的‘荣耀’摆在眼前,而争夺者又并非只有她一人时,以宜妃的性子,她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甘于人后的。”
裴勇山细细品咂着这番话,渐渐回过味来:
“主子深谋远虑,奴才愚钝,未能体察其中深意。如此奴才知道该如何向宜妃娘娘‘透风’了。”
令窈颔首:“嗯,分寸拿捏好,既要让她动心,又不可显得过于刻意。
至于郭琇那边你便回复他,就说主子爷已知晓其冤情,然事关重大,需静待时机,让他暂且安心回籍等候,切勿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嗻,奴才明白。”
裴勇山恭敬应下,心中已有了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