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瞥他一眼,笑了笑:“宜妃这次怎么突然就应下了?”
裴勇山正端着茶盏欲饮,闻声忙放下杯盏。
“前几次都没答应,一直推说后宫不得干政,怕被主子爷发现了怪罪于她。至于这次突然应承下来,奴才估计是……”
他警惕地侧耳听了听窗外动静,又往四周看了看,方道。
“怕是与近日宫中暗地里流传的风声有关,都说主子爷有意在近期为几位成年阿哥册封爵位,这爵位有高有低,高可至亲王,低或止于贝子,全看阿哥是否得圣心眷顾。
宜妃所出的五阿哥是她膝下最年长的皇子,按制,册封必是先长后幼,断无越过五阿哥先封其弟之理。
因此,宜妃所有的指望便都系于五阿哥一身。可五阿哥性子素来老实本分,只求安稳,从不主动争抢。
宜妃恐怕觉得即便册封,五阿哥至多也就是个贝勒便到头了。可她这人主子您还不知道嘛,最是掐尖要强,不肯落于人后的。
想当年她何等风光得意,便是孝懿皇后在时,有时也需避其锋芒。后来虽则圣宠未绝,但终究觉得少了些什么。
加之新人不断,她难免有失势之感。协理六宫之权几次三番落空,她心中积郁,时常怄气,以致心口疼痛,太医院没少为她进奉舒心静气的方子。
如今,眼见着素日被她瞧不上的惠妃母子风头渐盛,俨然有一枝独秀之势,她那般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自然要在册封爵位之前,设法好好整治大阿哥一番。
即便不能将其彻底扳倒,至少也要压一压他的势头。如此,即便五阿哥只封个贝勒,大阿哥的爵位想来也难以过高,至多一个郡王便顶天了。
更何况,若能借此机会斩断大阿哥一条臂膀,正是宜妃求之不得之事,她怕是巴不得惠妃母子就此一蹶不振才好。”
他叹息一声,很是感慨道:
“所以说啊,这人一旦起了嫉妒之心,当真可怕得紧。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恶事都是由此而生。”
令窈嘴角衔着一抹澹静笑意,对于裴勇山说的人心之丑陋丝毫不见意外。
深宫本就是个人心鬼蜮之地,在此处,人性之恶常被放大到极致,争权夺利,互相倾轧实属寻常。
诚如裴勇山所言,多是嫉妒心作祟,但细究起来,又何尝不是为了在这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求一条生路罢了。
“那个郭琇,如今可还在京中?”
裴勇山点头道:
“回主子,他如今就住在奴才那条胡同最里面那家。奴才表面上与他并无往来,以免引人注目,若日后事发,追查起来,恐会牵连到主子身上。”
令窈将几件玄烨的袍子丢在箱笼里,那般尊贵的样式和布料,在她手里跟寻常衣物一般,拿的随意放的随意,不见半分小心翼翼。
看的裴勇山暗暗咂舌,心道这般御用之物,若换作是自己,少不得要焚香净手小心供奉起来,哪里敢这般随意处置。
“你让他只管放心去告,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满朝皆知。”
裴勇山瞠目结舌,满脸不解,急声道:
“主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你我皆不知那郭琇所言是真是假,手中是否握有确凿证据?
倘若贸然将事情闹大,一旦彻查起来,顺藤摸瓜查到咱们头上,可如何是好?
奴才贱命一条,家中老母也已于去岁过世,如今孤身一人,大不了一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可主子您不同啊。您身边还有九公主、七阿哥,以及这一殿忠心伺候的宫人。
万事还须谨慎为上才是。要不容奴才再去与郭琇仔细确认一番,看他手中究竟有无能将佛伦一举扳倒的铁证?”
令窈摇摇头,又往箱笼里放了几件自己衣物,方道:
“郭琇所言是真是假,于我们而言并不紧要。若他所告属实,那便是我们做了一件好事,替蒙冤者伸张了正义,同时也结下了一条可用的人脉。
若他所言是虚,是诬告,那也与咱们无甚干系。
此事,我们不必亲自伸手。你只需设法借宜妃的名头,将风声巧妙地透给四阿哥身边的侍讲学士刘楷。这事就算是假的也变成真的。”
裴勇山听罢,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激动得连连点头,脸上尽是钦佩之色:
“主子深谋远虑,消息竟如此灵通!连刘楷与郭琇这些陈年旧怨、官场纠葛都了如指掌。此计甚妙,甚妙啊!
刘楷与郭琇当年曾联手弹劾过靳辅,乃是同进同退的盟友,交情匪浅。想必是郭琇此番落难,不愿再连累故友,才未去寻刘楷相助。
但以他们之间的至交情谊,刘楷若知好友蒙冤,岂能坐视不理?由他出面再妥当不过了。”
他喜滋滋的抱着杯盏,不住赞叹令窈算无遗策。
令窈却是一声冷笑:
“什么至交情谊?说穿了,不过是官场上的党派之争罢了。只是可怜了靳辅,倒成了他们党争之下的无妄之灾,白白担了罪名。
郭琇也罢,靳辅也罢,是好是坏就看主子爷如何定论的了。”
裴勇山敛了脸上喜色,斟酌再三还是问道:
“主子为何非要透露给刘楷,刘楷势微未必能帮到郭琇。”
令窈转头看向她,灯火葳蕤中笑靥明媚。
“谁说我指望着靠刘楷那点微末之力去成事?指望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功绩?”
她轻轻摇头,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中的岂是刘楷本人?我看中的是他背后靠着的那座‘大山’。”
裴勇山略一沉思便明白过来,朗声笑了笑,摇头叹道:
“高!主子此计实在是高!真乃是隔山打牛,借力使力之妙招。
奴才明白了,若是此番能借势一举将佛伦拉下马来,斩断大阿哥一条得力臂膀,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如此一来,也算是替主子出了一口恶气,报了当年惠妃构陷钟姑娘的那桩旧仇。”
令窈收拾衣物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扫他一眼,淡淡道:
“报仇?” 她冷哼一声。
“当年惠妃又何止是针对栖芷设的局,她那摆明了想要我的命!若非主子爷心里终究是偏着我几分,信重我多些,如今我坟头草都能扎扫帚了。不过断其儿子的臂膀可远远不够。”
她将手中一件玄烨的常服慢慢抚平褶皱,放入箱底,徐徐一笑。
“惠妃的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