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太后嚎啕大哭,见太子进来,仿佛看见主心骨一般,推开搀扶她的手扑到太子跟前:
“保成啊,你阿玛他……”
令窈站在月台下,若有所思的看着太子被太后和一众妃嫔迎了进去。
方才太子从拾阶而上之时,那宫灯摇摆不定的光影刚好照亮他的脸,令窈瞧的分明,太子是在笑!
那是一种雀跃的笑,仿佛迫不及待一般,以至于连掩饰都来不及。
令窈只觉得心里沉闷凝滞,是对玄烨突然病重而惶惶,更是对太子急切的取而代之感到心寒。
太子年已十六,早就不是那个会在绣棚下钻来钻去逗她的小孩子,也不是穿着她缝制的衣裳,脱口而出一声额涅的少年。
他已经长大,开始学着处理朝政,甚至有了自己的野心和算计。
这是好事,可未免太过凉薄了些。居然如此希望自己的阿玛就此撒手人寰。
这份掩饰在谦和有礼下的取而代之的心,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悄然滋生的?
白日里被烈日炙烤得滚烫的汉白玉石,到了夜晚热烘烘的燎着人,那热气扑到身上便是一阵针扎的燥意,汗水就跟着涔涔而下。
暑气,热气,哪哪都是热的,可重重罗衣之下,令窈的一颗心却似泡在冰水里,冻得她浑身发颤。
为这玄烨的命途担忧,为这虚假的天子父子之情而骇然,最后汇集一股泪意直逼眼眶。
她的玄烨,那般喜爱的太子,居然由衷的期盼他死,他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多失望。
现实根本不允许令窈沉浸在心寒中痛哭流涕,宁寿宫的正殿已是挤满了人,人人都是欲语泪先流,满眼惊惶。
连鎏金的烛台上小儿臂似的蜡烛也跟着跳跃着烛蕊,摇摇晃晃,仿佛不知在哪一刻就噗的熄灭了。
令窈与平妃步入正殿,各自在各自的位次上落座。
令窈虽是贵人位分,但领着嫔位份例,位置上紧挨着僖嫔坐着,依次往下是贵人常在答应这些庶妃,往上是嫔位和妃位,皆惊慌失措,七嘴八舌说着。
宝座上的太后早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依偎在承露怀中,五阿哥随侍一旁,太子坐在她的下首,其余几位阿哥则各自坐在生母或养母身后。
众人议论纷纷,什么说法都有,吵嚷半天也拿不出主意来。只剩下无尽的惶恐在殿内膨胀发酵,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当然太子除外。
令窈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扫向太子,看着他泰然的坐在那里,不动如山,也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别人吵来吵去。
这个份置之事外的模样看的令窈心头火起,不屑的翻个白眼,眸光往殿门一扫就看见小七悄没声的隐了进来,朝令窈微微颔首。
她便知裴勇山等人已经见到索额图了。
令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儿子,方才她还在疑惑小七哪里去了,原来这孩子是跟着小双喜出去了,真是闷头干大事,不消人嘱咐的,不仅太子长大了,她的一双儿女也都长大了。
就在众人皆手足无措之时,守门的太监在外回禀:
“太后主子,索额图索中堂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殿内嘈杂声响戛然而止,众人不由自主的看向门口,复又齐刷刷转头看向太后。
太后已是六神无主,一片茫然,拈着帕子捂着胸口,泪眼汪汪的朝前望着。
荣妃不禁和令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无奈与鄙夷。
如今贵妃被褫夺妃位降为贵人,幽禁永寿宫。
德妃接二连三的生育让她的身子大打折扣,总是蔫蔫的。
宜妃是个窝里斗的好手,一遇上此等大事早就吓得手足无措,只顾着在一旁抹眼泪。
平妃没经过这事,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言不发,显然不想招惹麻烦。
只剩下惠妃,那滴溜溜的眼从太后身上看向门口低垂的门帘,又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归于太后,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很是为难。
“太后,这恐怕不妥吧,咱们这些后宫妃嫔俱在殿内,他一个外臣怎好轻易进来?这于礼不合啊。”
僖嫔嗤笑一声:“你怕什么?人老珠黄了,还怕人觊觎你不成?”
惠妃脸庞唰地一下涨得通红,抬手指着她:
“僖嫔,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好了!都少说两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吵!”
荣妃一脸恼怒地瞪了她们一眼,转头对太后道。
“太后,索中堂乃是朝中重臣,深受主子爷信赖倚重。如今出了这等大事,朝廷上下必然已有所议,正需他这样的股肱之臣前来禀明情由,共商应对之策。
依奴才看,索中堂此时求见,定是外朝已有了章程,特来向太后您老人家请旨定夺的。万不可因拘泥虚礼,误了大事啊!”
太后一听有人挑起了担子,忙不迭道:
“对对对,荣妃说得是!快!快请索中堂进来。”
太监称是,忙出去将人请了进来。
索额图已是上了年纪,头发花白,身形消瘦,但那双宦海沉浮的眼眸却是沉着镇定,敛着一丝精光,环视一圈,朝太后叩首问安。
小宫女已经搬来绣墩放在门口,太后朝绣墩一指。
“坐下说话吧。”
索额图谢恩落座,微微垂首看着乌沉沉的金砖地,沉声道:
“回太后,此事奴才已和佟国维,明珠二人商议过了,太医院那边举荐了一位海外来的医师,他手上有种秘方专治寒热之症,素来有奇效,已在南边救治过不少人。奴才们认为可以让主子爷试试。”
“不可!” 太后想都没想,勃然大怒。
“什么海外奇方?那都是些江湖术士招摇撞骗的玩意儿!皇帝乃是九五之尊,万金之躯,岂能容你们如此儿戏,随意试药,万一有个闪失,你们全家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砍的。”
“太后息怒!”
索额图急忙抬首看向她。
“此药名金鸡纳霜,已经试过药了,并无不妥。如今主子爷危在旦夕,不能再拖了啊!”
言罢看向太子,示意他进言,太子却低着头当做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