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归看看一脸忐忑的裴勇山,又看看面色凝重的令窈,心中天人交战,终是忍不住。
“主子,凡事怕个万一,这要是……这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大事,主子可就……”
死无葬身之地,她没敢说出口,
令窈紧紧攥着椅子扶手,左思右想,挣扎徘徊。
一方是墨守成规、但求无过可能带来的悔恨终身;另一方是行险一搏、那渺茫却唯一的生机。
“可万一……万一有用呢?主子爷的病已然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既然如此何不死马当活马医,大胆一点,试一试,还能比就这样下去更糟糕的?”
她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说服众人。豁然抬头盯着裴勇山。
“你方才说那两个西洋传教士,已在岭南之地用此药救治过病患?你且如实告诉我,这‘金鸡纳霜’到底有无实效?你可有确凿把握?”
裴勇山点头不迭:
“有!确有实效!不仅在南边救治了许多病患,当初这药送入太医院时,院判为求稳妥,也曾寻得类似的病患试过药性,证明确有奇效,且服药之人并无大碍。
此药取自一种名为金鸡纳树的树皮或根皮,微臣想来,既是天然草木所出,想来也无毒。听那两位耶稣会士所言,用此药已治愈了不下数百人。”
这无疑给令窈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拍案几道:
“好!既如此,裴勇山,你即刻出宫,想方设法连人带药,务必在天亮前带入宫中!要快!”
转而蹙眉,忧心忡忡。
“此事若单凭我一人之力,势单力薄。要想将这救命的药剂以最快的速度,万无一失地送到博洛和屯,唯有动用传递八百里加急军报的驿道。
唯有如此,方能日夜兼程,沿途无人敢拦,畅通无阻。而要动用此等要务,非我一人之命可行,必须奏请太后,请她懿旨准允方可。”
裴勇山一听这话,连连摆手:
“太……太后?主子,我在您面前都战战兢兢的,到了太后那儿更说不出话来,再说了太后我也有耳闻,不是个能理事的人,要是她拿主意反倒误事。”
太后那性子令窈也知晓,遇事就慌,毫无主张。
这般天大的事若直接捅到她面前,必定方寸大乱,非但拿不出主意,反而可能哭哭啼啼,束手束脚,平白耽搁了救命的最佳时机,简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平妃!”
元宵突然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令窈眼眸骤然一亮,合掌道:
“对!平妃!平妃的叔父是索额图。如今主子爷御驾亲征,正是索额图奉旨在京监国。
此事若能由他出面调度,动用军报驿道送往行在,再合适不过。真是柳暗花明!”
她满是赞赏地看了一眼机敏的女儿,随即转向忐忑不安的裴勇山,语气果断。
“裴太医,你随我来,我们即刻去见平妃。”
一行人刚匆匆踏出昭仁殿殿门,却见太监方子连滚带爬地疾奔而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气喘吁吁地禀报:
“主子,大事不好了!外头都在传主子爷病重,情况危急,太后让众妃嫔去宁寿宫商议对策呢。”
令窈心里顿时一沉,急忙问道:
“谁把消息走漏出去的?”
圆子眨巴眼,直摇头。
“没……没传什么消息出去啊,是宁寿宫的太监来传太后懿旨,召见去宁寿宫。”
“这个太后!”令窈怒其不争的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消息一旦扩散,人心浮动,后果不堪设想。
翠归见她气的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忙柔声宽慰:
“主子,太后知道了未必不是个好消息,只要有人把这个法子捅到太后面前,由不得她同不同意,这已经是最后一招了。”
令窈努力稳定心神,回头扫了一眼裴勇山,眉宇间含着凛冽之气,看的裴勇山心里突突直跳,禁不住想跪下去。
“裴勇山,你立刻出宫,想尽一切办法,找到那两位西洋传教士,带上金鸡纳霜,直接去索额图府上求见。”
她随即指向一旁的小双喜。
“小双喜,你持着主子爷赐下的那面令牌,随裴太医同去。
若索额图心存疑虑,或有意推诿,就把令牌给他看。那令牌虽无权直接调动军报驿道,但也足以让他好好掂量掂量其中的分量。”
裴勇山听她语气冰寒彻骨,已是带着肃肃威严,让人不由心惊胆战,只得跟着小双喜一同称是,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昭仁殿。
令窈也顾不得那满脸泪痕,尘土满身,坐了肩舆就往宁寿宫走去。
巧的是,刚在宁寿门落轿就看见平妃赶了过来,脸上也是泪痕未干,戚戚楚楚,一看见令窈顿时眼眶一红,不待轿夫将舆轿停稳,便急急跳了下来,踉跄着扑到令窈面前,哭道:
“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天都要塌了!”
“别慌。”
令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旁边带了带,看着其他妃嫔三三两两进了宁寿门,才道:
“妹妹,有件要紧事来不及细说。太医院有位我极信得过的裴太医,言说有一海外奇药,或可专治主子爷此等寒热重症。
但我人微言轻,苦于无法将药物急速送至御前。我已派人携信物前往你娘家府上,欲求见你叔父索额图大人,望他能以监国重臣之权,动用军报驿道火速送药。
只恐索大人心存疑虑或府上门禁森严,难以得见。万望妹妹即刻派人回府接应,此事关乎主子爷性命,刻不容缓!”
平妃怔怔的望着她,已是思量不过来,张着嘴半晌无言。
令窈实在急的慌,连连晃了晃她,哽咽道:
“妹妹,算我求你,主子爷他不能……”
她说着已缓缓跪了下去。
平妃一惊,忙双手搀扶起她。
“姐姐你别着急,我这就叫人去。”
回头对贴身宫女卧雪道。
“你立刻寻个稳妥可靠的人,速速出宫回府传话。让府里人在门口候着,但凡有人持信物来寻叔老爷,不论何时,务必立刻引人进府,不得有误!”
卧雪称是,脚步飞快,那瘦小的身影带着两个人的期望,渐渐消失在越发浓重的夜色里。
令窈不禁抬首望去。
天暗沉沉的,半点月色也无,只余下漆黑的夜,四处黑洞洞的,仿佛成片的宫灯都无法照亮。
晦暗的夜色勉强勾勒出宫殿巍峨而森然的轮廓,宛如一头头蛰伏巨兽,随时可能将人吞噬。
前路莫测,吉凶未卜,她的心,也如同这夜色一般,沉甸甸的,看不到一丝曙光。
令窈深深吸口气,和平妃相互搀扶着往宁寿门里走,刚迈过门槛就听见身后有人道:
“给平额涅、戴佳额涅请安。”
二人一回头见是太子和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以及随侍人等,黑压压一片欲要往宁寿宫里去。
此番严阵以待,让令窈二人面面相觑,心里越发沉重,情况竟危急至此吗?已是让阿哥们都过来了。
平妃是太子生母仁孝皇后的妹妹,太子的亲姨母,素来将太子视若己出。
一见太子如同见了主心骨,也顾不得礼仪,疾步上前,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太子爷,宫里……宫里那些传闻,可是真的?你阿玛他……”
太子的神色倒也平静,淡淡地瞟了平妃一眼,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姨母不必过于惊慌。外间传闻或许有之,但虚实如何,尚未可知。且先进去,听听玛玛怎么说。”
“连你也不知确切消息?”平妃万分失望。
太子似乎不愿与她多说,略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径直抬步,踏上了宁寿宫正殿前的汉白玉月台,身影没入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