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咬咬牙,将婚书妥善放好,拿出底下压着的名单展开,凑在烛火前细细的瞧。
虞城虽不善逢迎,但为人心细,名单上每个人的姓名、家世背景、最擅长的医科、甚至性情癖好,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无不详尽。
令窈按照单子找了一遍,最后点在专擅大方脉的裴勇山上,寒热之症,俗称打摆子,属于寒热往来,内科杂病之类,大方脉刚好涉及这些。
她将单子朝小双喜一扬,指尖重重地点在“裴勇山”三个字上。
“速传此太医来见我,告诉他,无论此刻在做什么,是伺候哪位主子,还是在处置何等要务,都必须立刻马上放下,即刻来昭仁殿!不得有误!”
小双喜深知此刻已是千钧一发,关乎天子安危,关乎大局稳定,容不得半分延误和差池。神色一凛,毫不迟疑地躬身应嗻。
话音未落,已如一阵疾风般转身,冲出了昭仁殿,朝着太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令窈此时却是格外的镇定,她将那份名单一点一点,细致的叠好放入匣中。
随后捧起那份婚书,眷念的看着,伸手在良缘喜缔四个字上缓缓拂过,像是拂去她内心的惊惧,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孤勇。
她必须要救她的丈夫,不惜一切,不计任何代价。
昭仁殿东次间的烛火被轻缓的夜风吹得摇曳不定,落在她脸上幢幢灯影,却也映照出那双决绝的眸光。
像是漆黑的夜骤然升起的一盏明灯,虽然微弱,却坚定地刺破黑暗,给予众人最坚定最可靠的依靠。
小双喜脚下生风,拼了命地向太医院狂奔。
乾清宫的侍卫早已得到玄烨离京前的旨意,务必护卫昭仁殿周全,若有外人擅闯,格杀勿论。
此时见小双喜疯跑而出,几名侍卫立刻警觉地跟上。
小双喜机警,绝口不提皇帝病危之事,只高喊:
“昭仁殿戴佳主子突发急症,情况万分危急!速传太医院裴勇山前去诊治!”
侍卫们闻言不敢怠慢,其中两人脚程更快,如离弦之箭般越过小双喜,直奔太医院。
当小双喜气喘吁吁地赶到时,那两名侍卫已然确认了裴勇山的身份,几乎是架着他往回赶。
小双喜也顾不得喘息,仔细核对了裴勇山的腰牌相貌,与侍卫们一道。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惊魂未定的裴太医带到了令窈面前。
令窈挥退众人,仔细盘问了裴勇山的出身、师承,确认他确是虞城名单上那位擅长大方脉的太医后,才稍稍放下戒备。
她凝视着裴勇山,沉声道:
“裴太医,实不相瞒,并非我抱恙。是九公主突染寒热重症,病情来势汹汹,十分危急。你可有救治的法子?”
这裴勇山看去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瘦小,与其名“勇山”二字带来的想象截然不同。
他一听公主染病,医者本能立刻占了上风,也顾不得礼仪,抬脚就要往内室闯:
“公主现在何处?病情危急,容微臣先为公主诊脉!”
令窈展臂拦住他,轻轻摇头:
“九公主是金枝玉叶,万金之躯,岂容外男轻易近身诊脉?你只告诉我,此症,你到底能否医治?”
裴勇山急得额头冒汗,跺脚道:
“哎哟我的主子!寒热之症,俗名‘打摆子’,是有传染之险的!重症者确可危及性命!现在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时候。在医者眼中,唯有病患,无分男女。
是公主的性命要紧,还是那点规矩要紧?再拖延下去,是要出人命的啊!”
他情急之下,言语已带了冲撞之意,若非碍于尊卑,怕是真要上前理论了。
令窈见他心急如焚,一切以病患为先,心中反而一定。
这样的人,其心必正。
她暗自松了口气,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
于是示意裴勇山近前,压低了声音,将玄烨在博洛和屯突发急症,情况危殆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裴勇山一听,腿肚子发软,跌坐在地上,望着令窈半晌回不过神。
“主……主子……您、您莫不是在逗我玩呢?”
令窈俯下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
“裴太医,我岂会拿此等大事说笑。情况千真万确,现在正是危在旦夕之际。
你看看太医院中可有能医治此症,且绝对可靠之人,要是确定人选,今晚就出发往博洛和屯去。”
裴勇山一骨碌爬起来,在地上团团转,口中念念有词。
翠归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由得看了一眼令窈,那眼神分明透露着怀疑和嫌弃。
令窈摇头示意她无妨,随即紧紧盯着裴勇山,急切道:
“到底如何,你给话啊!这般转来转去难不成能把法子转出来?”
裴勇山回头看她一眼,脸上满是纠结为难之色,欲言又止。
令窈瞧他那样子就知道有主意,于是和缓了语气道:
“你别怕,出了事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要真是立了功,自然少不了你那份,只管放一百个心。”
裴勇山听闻此言,心中的犹豫消散几分,忖度一下,迟疑道:
“微臣这儿是真有医治的办法,只是……”
翠归见他还在吞吞吐吐,忍不住掐腰吼道: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快讲!”
裴勇山把牙一咬,心一横,豁出去了。
“主子容禀,您既知寒热之症,当也知晓,此症多发于岭南湿热之地,多由蚊虫叮咬传染。南方民间应对此症,反倒比北方太医更有经验。
微臣听闻,有两位在两广一带游历行医的法兰西耶稣会传教士,其中一人叫洪若翰,他们从海外带来一种名为‘金鸡纳霜’的药物,据说医治寒热之症有奇效,在南方救治了不少病患。
说来也巧,有几名南方官员知晓此事,本想将此药连同献药之人一并送至京师,以期在皇上面前立功。如今,这药和人都已抵达京城有些时日了。”
他瞥了令窈一眼,无奈一摊手。
“可是主子,您也深知官场规矩,太医院的风气。这等来自海外前所未闻的新药,谁敢轻易用?
太医院那帮人多是因循守旧,明哲保身之辈,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无人敢于潜心钻研新法,更无人敢冒天大的风险举荐此药。
因此,这金鸡纳霜和那两位传教士已被搁置了大半年。
不过好在这两个传教士倒也没走,估计是被京师繁华迷花了眼,流连忘返。主子要是拿定主意,微臣这就叫人带药进来。”
裴勇山一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令窈陷在椅子里久久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