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顿时一阵哭天抹泪。
“你们已经有了主意还来问我做什么?摆明就是想借我懿旨你们好推卸责任,真出了事,王八脖子一缩,装死!
让我一个人受万人唾骂,你们倒成了不得已而为之。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索额图一听此话,吓得跪伏在地。
“太后,奴才万万不敢如此想啊,奴才所言所行,所思所虑,皆是以圣躬为安,半分不是推诿责任之说,太后若是担忧这个,奴才愿领着这份砍头的差事。”
令窈捏着帕子的手一紧,
她早就料到太后会是这般反应,贪生怕死,遇事只知推诿退缩。若等这个毫无担当的老妇人拿定主意,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救兵如救火,此事必须当机立断,每拖延一刻,玄烨就多一分危险。
她的心焦灼如焚,目光再次扫过沉默的太子和哭泣的太后,一股无力与愤懑涌上心头。
“我来担当!
令窈霍然起身,声音清越,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啜泣与低语。目光灼灼,直视宝座上的太后。
“我以我一双儿女和我的性命来担当,真要出了事,就是我的错,是我主张送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太后尽可放心,绝不会损了您的名声!”
她已是义愤填膺,怒目而视,眉眼间凛冽巍然,铁骨铮铮之气傲然而出,神色冰冷至极,如冰霜寒雪,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看到的人无一不垂下头,竟无一人敢与她对视。
直到落在荣妃身上,荣妃咬咬牙,不顾三阿哥示意,执意站起来。
“太后,奴才也力挺给主子爷送药,都这时候了,还等什么?太后,那可是咱们大清的天啊!”
说到最后,掩面而泣。
平妃看看怒火中烧的令窈,又看看泣不成声的荣妃,又见索额图的频频暗地里示意,也站起来,盈盈一福。
“太后,与其干等着着急,不如用药一试,已经那么多人用过都无大碍,那就代表能用!可用!太后,此刻可容不得咱们迟疑啊。”
太后嘴角微微一牵,顺势压了下去,肃着一张脸。
“戴佳氏,你素来行事张狂,目无尊上!今日又在此大放厥词,打量着满殿之人都不及你聪慧机敏?
既然你急着要当这出头椽子,好!我便成全你!就以你的名义去送这药。”
“嗻!”
索额图暗自松了口气,也不愿在此多留,立刻撩袍起身,就欲行礼告退。
“慢着!”
太后忽然一扬手,沉吟片刻,眼风似无意般扫过下首太子,恰巧太子也正抬眸望来,二人目光一触,太后顿时心领神会。
“此事关系重大,没个主事之人亲自前往,我终究难以安心。索额图,你安排一下,就让太子代我走这一趟,亲自将药送到博洛和屯皇帝驾前。
一来以示郑重,二来也让太子亲眼看看皇帝龙体究竟如何,带些确切的消息回来,也好让六宫安心。”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陡然一变。
这究竟是真心关切,还是……别有深意?
令窈一听让太子送药,顿觉不妥,她看着太子那泰然姿态和运筹帷幄的模样,并无半点着急担忧,全然是即将取而代之的窃喜。
太后要他去怕是不是为了送药,而是提防主子爷万一,太子刚好可以受未命。
她不禁阴暗揣测,如果太子急着想继位,八成不愿意此药送到主子爷跟前,势必会添乱,断断不能让太子一人送药。
可小七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又素来没有半点城府,难当大任。
眼风一扫看到低低啜泣的荣妃,心里有了主意,悄悄扯了扯荣妃衣袖。
荣妃回头不解,令窈趁机朝三阿哥努努嘴。荣妃立刻会意,又见令窈神色一片凝重,心里略一思量已是知晓她的意思。
皇帝要真的没了,身边得有个明了事情的人,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强,便道:
“太后,太子爷亲往送药,自是稳妥。只是太子爷毕竟年轻,此行路途遥远,责任重大,奴才想着若只有太子一人,未免势单力薄了些。
不如让三阿哥一同前去,他们兄弟二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出了什么事也能有个人商量的。”
令窈不好再开口,她和太后旧有龃龉,此时相劝无异于火上浇油。
眼风飞快地扫向万答应和袁贵人,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忙跟着进言,余下庶妃大半都和万答应交好,见她开口也跟着七嘴八舌说着。
虽都不是高位妃嫔,但架不住人多势众,嗡嗡一片声音,隐隐有众意难违之势。
太后见此觉得不好回绝,以免显得自己刻薄寡恩,只得顺水推舟,颔首道:
“荣妃所虑甚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也罢,就让三阿哥随保成一同前去,路上务必小心行事,相互扶持。”
见太后终于应允,太子与三阿哥随着索额图躬身退出殿外,令窈才松了口气。
只觉两股战战,背后已是一片濡湿,冷汗浸透里衣,黏糊糊的站在背上。
整个人仿佛从冰水里捞出来一般,虽是透心凉却终于能大口喘息一下。
太后经此一闹一哭已是疲乏不堪,不欲多言,挥手叫众妃阿哥退下。
小七搀扶着令窈出了殿门往宁寿门走去,令窈紧紧握着他的手,似是想要汲取一些力气。
待出了宁寿宫,便见一轮冰镜排云而出,照的四处明晃晃的,如水似纱,轻柔而下。
不远处陶缸里植着一株枝叶繁茂的栀子花,暗香浮动,馥郁芬芳,层层密密的叶影落在立于树下的大公主身上,那一身素白的袍子似是要融入银辉之中,只剩下一双熠熠眼眸,直直的看着令窈。
令窈陡然一惊,不知她是何意,只能柔声宽慰:
“大公主,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主子爷洪福齐天,定然会逢凶化吉的,你放宽心。”
大公主一手攀在花枝上,倏忽拿下震得花叶簌簌抖动着。她声音极轻极缓。
“戴佳额涅,那药,真能平平安安地送到阿玛身边吗?”
这句话问得极其直接,毫无铺垫。
令窈握着儿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她看着大公主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这个平日不声不响,几乎要被众人遗忘的皇长女,或许远比她想象中要看得通透。
“当然。”令窈回答的干脆。“回去好生歇着,莫要胡思乱想。”
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整个身子摇摇欲坠,言罢,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