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驿站上房里,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凝滞得令人窒息。我闭着眼,感官却提升到极致。窗外那细微、谨慎的脚步声,如同毒蛇爬过枯叶,清晰得刺耳。不是驿卒,更不是自己人。
来了。
我依旧保持着看似昏睡的沉重呼吸,右手却已悄然握紧枕下的血饕餮。冰凉的刀柄传来一丝熟悉的心安,血刀经那阴寒的内力如同被惊醒的毒蛇,在近乎干涸的经脉中缓缓抬头,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却也驱散了部分因失血而产生的眩晕。左肩和肋下的伤口在紧绷的肌肉下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此刻的虚弱,但也激起了骨子里那股亡命徒般的凶戾。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极轻微的、金属刮擦门栓的声音传来。对方很谨慎,在用工具撬门。看来,他们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我。
我心中冷笑。这驿站,果然是个陷阱。那驿丞刘安的惶恐,怕是演给我们看的。只是不知道,外面王把总他们怎么样了?是否也遭到了袭击?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门栓被撬开了。木门被极缓极轻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反手又将门虚掩上。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声响。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和屋内如豆的灯火,我看清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着幽光的眼睛,手中握着一柄窄细的、泛着蓝汪汪幽光的短剑。淬毒!好狠的手段!
他目光扫过床上“昏睡”的我,确认目标,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一步步悄无声息地逼近。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甜腥的气息,是某种迷香或是毒药。
就在他距离床榻仅有一步之遥,举起毒剑即将刺下的瞬间!
我动了!
积蓄已久的血刀经内力轰然爆发,原本“昏睡”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弹起!左手闪电般挥出,将枕边那碗尚未喝完、已经冰凉的汤药连同陶碗,狠狠砸向刺客的面门!同时,右手的血饕餮化作一道血色闪电,不带任何花哨,直刺对方心口!
这一下变故太快!那刺客显然没料到重伤濒死的我还能暴起发难,更没料到我会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阻他视线!他下意识地侧头躲闪砸来的药碗,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滞!
“噗——!”
血饕餮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心脏位置!刀锋上传来的触感冰冷而清晰!
刺客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胸膛的刀锋,又抬头看向我,蒙面巾上的双眼瞪得滚圆,充满了惊愕和不甘。他想说什么,但只有一股股血沫从蒙面巾下涌出。
我手腕一拧,刀锋在其体内一绞,瞬间断绝其所有生机!随即猛地抽刀,温热的鲜血喷溅了我一脸一身!
刺客软软地倒了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呃……”与此同时,我左肩伤口因这骤然发力而彻底崩裂,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连忙用血饕餮拄地,才勉强站稳。血刀经的内力在体内疯狂窜动,那股阴寒之气与伤口的灼痛交织,让我浑身冷汗淋漓,牙齿打颤。
不能停!刺客绝对不止一个!
我强提一口气,侧耳倾听。外面隐约传来了兵刃交击声和短促的惨叫!果然,王把总他们也遭到了袭击!
必须出去!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我撕下床单一角,胡乱缠住左肩崩裂的伤口,捡起刺客掉落的淬毒短剑插在腰间,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走廊上,已是修罗场!数名黑衣刺客正在与留守的几名标营兵和韩栋、老耿等人厮杀!地上已经躺倒了三四具尸体,有驿卒的,也有标营兵的!韩栋后背鲜血淋漓,兀自挥舞着腰刀死战,老耿护在他身侧,刀法狠辣,但显然也受了伤,动作迟滞。王把总不知在何处。
“杀!”我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如同夜枭,龙转身步法施展,身形如鬼魅般切入战团!血饕餮带着一股惨烈的煞气,直取一名正从背后偷袭老耿的刺客!
那刺客察觉背后恶风袭来,慌忙回刀格挡!
“铛!”
火星四溅!我重伤之下,气力不济,被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但刀锋诡异的轨迹却划开了对方的手臂!
老耿趁机反手一刀,结果了那名刺客!
“千户!”韩栋和老耿看到我出现,精神一振。
“结阵!向院门口冲!”我嘶声喊道,知道不能恋战。对方有备而来,人数占优,我们伤员太多,必须突围!
我们三人背靠背,且战且走,向驿站前院门口杀去。沿途又遇到两名浑身是血、仍在拼死抵抗的标营兵,汇合在一起,人数稍多,但情势依旧危急。刺客武功高强,配合默契,显然是专业的杀手组织。
“王把总呢?”我格开劈来的一刀,急问。
“不知道!混战一开始就冲散了!”韩栋喘着粗气回答,一刀劈翻一名冲上来的刺客,自己腰间也被划开一道口子。
就在这时,前院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和一阵惊呼!只见驿站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火光一闪,似乎发生了爆炸!浓烟滚滚中,隐约可见有人影翻墙而入,与外面的刺客厮杀在一起!
是援军?还是另一波敌人?
我们无暇细想,趁着门口混乱,奋力杀向前院。刚到院中,就看到王把总浑身浴血,带着仅存的三四个标营兵,正被七八名刺客围攻,岌岌可危!院门处,则有十余名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身手矫健的汉子,正与试图关闭大门的刺客激战!那些百姓打扮的汉子,招式狠辣,分明也是练家子!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驿站驿卒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或者已经被杀光了。
“王把总!向我们靠拢!”我大吼一声,血饕餮舞动,不顾左肩钻心的疼痛,强行催谷血刀经内力,刀法变得诡异狠戾,瞬间刺穿一名刺客的咽喉,替王把总解了围。
王把总看到我们,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带人向我们靠拢。而那帮百姓打扮的汉子,也迅速清理了门口的刺客,为首一人是个面容普通、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他快步冲到我面前,低声道:“可是北镇抚司杜千户?奉骆镇抚之命,特来接应!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们走!”
骆养性的人?我心中一震,但此刻不容多想!无论是真是假,先突围再说!
“走!”我当机立断。
那中年汉子一挥手,他带来的手下立刻结成战斗队形,护着我们向外冲杀。这些突然出现的援军战斗力极强,配合默契,顿时将刺客的攻势压制了下去。
我们一行残兵败将,在这伙神秘援军的掩护下,奋力杀出驿站大门。门外停着几辆套好马的普通马车。
“上车!”中年汉子喝道。
我们互相搀扶着,狼狈地爬上马车。王把总清点人数,来时近百人的队伍,此刻加上这伙突然出现的援军,也只剩不到三十人,而且几乎个个带伤。韩栋、老耿伤势沉重,黑子生死不明。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将喊杀声和燃烧的驿站远远抛在身后。我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剧烈喘息,浑身如同散架。左肩彻底麻木,肋下伤口火辣辣地疼,血刀经的内力在过度透支后反噬,带来一阵阵阴寒的眩晕。
我看着对面那个面容普通的中年汉子,他正警惕地注视着窗外。
“你们……真是骆公的人?”我声音嘶哑地问。
中年汉子转过头,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千户放心,若非骆公的人,刚才也不会拼死相救。骆公料到千户归途不会太平,特命我等暗中跟随,相机接应。幸好……赶上了。”
我闭上眼睛,心中念头飞转。骆养性早就派了人暗中跟随?他早知道会有人对我不利?那之前的伏击他为何不现身?偏偏等到这驿站绝境才出手?是来不及,还是……有意为之?借刀杀人?还是……示恩于我?
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我这把刀,似乎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握在骆养性一人手中。
马车在漆黑的官道上狂奔,前途未卜。驿站的血夜过去了,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