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因秦瑜的羞愤与秦世襄的大笑而活泛的空气,被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保镖垂首立于门边,声线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老爷子,五少爷那边……又有动静了。”
秦世襄正端起茶盏,闻言,眉梢微挑,非但不恼,反而像听戏听到了精彩折子般,露出了浓厚的兴致。“哦?”他拉长了语调,将茶盏轻轻放回托盘,瓷底与木质接触发出清脆一响,“又骂我了?有意思。这次,骂的什么新鲜词儿?”
保镖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也压低了:“他……他直呼了您的名讳,说……说您是……是老混蛋。”
“啪!”秦瑜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高几上,震得几上一个粉彩小碟跳了跳。她俏脸含霜,眼中怒火更炽:“他放肆!简直不知死活!爷爷,您听听!”她转向秦世襄,却讶异地发现,爷爷脸上并无预料中的雷霆震怒。
秦世襄只是初时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又像是需要时间消化这直白到粗野的冒犯。随即,那愣怔便化作了更汹涌的笑意,从喉咙深处滚出,化作一连串洪亮而畅快的大笑:“哈哈!好!好!骂得好啊!”
他站起身,踱到那缸废弃的纸团边,随手又捞起一个“驯服”的残骸,在掌心慢慢碾碎,眼神却亮得惊人:“饿了这么多天,米水未进,只靠几口参汤吊着命,骨头居然还这么硬!骂起人来,中气还挺足?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转向秦瑜,见她满脸不解与忿忿,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她的年轻气盛:“瑜儿,你以为他这只是在撒泼泄愤?”不等秦瑜回答,他便自顾自说下去,语气带着一种剖析猎物般的冷静,“那禁闭室里外三层,隔音绝佳,黑暗无光,寂静得能让人发疯。寻常人关进去半天,心志就得崩溃。可他呢?还能攒着力气,指名道姓地骂我‘老混蛋’。”
他走回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润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中闪烁着棋手看到意料之外妙招时的光芒:“我这老宅,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只耳朵听着。孙子辈里,哪个见了我不是屏息凝神、恭恭敬敬?敢当面顶撞的都凤毛麟角,何况是这等粗野直接的辱骂?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向我亮爪子呢。告诉我,他不是那些可以轻易揉圆搓扁的软骨头。”
秦瑜听得怔住,怒火稍歇,疑惑更深:“爷爷,您……真不生气?”
“生气?怎么不生气!”秦世襄哼了一声,脸上笑意稍敛,显出一家之主的威严,“秦家自立族以来,何曾出过这等悖逆狂徒?若在寻常,家法早已伺候得他皮开肉绽。”他话锋一转,那探究的兴趣又浮了上来,“不过……也正是如此,才格外与众不同。不愧是泥潭里自己摸爬滚打长大的小野狗,没学过世家那套弯弯绕绕,反抗都来得这么直接,这么……带劲儿。”
他似乎越想越觉得有趣,甚至带着点赞赏:“我猜,他这是回过味来了。先前你送去的那张饼,虽是踢飞了,但那点食物的气味,恐怕比彻底绝食更折磨人。就像在沙漠里给快渴死的人瞥一眼海市蜃楼,反而将饥渴放大了十倍。他这是恼羞成怒,是绝望里滋生的暴戾,也是……不肯认输的硬气。”
保镖依旧垂手侍立,等待进一步的指示:“老爷子,接下来该如何?”
秦世襄背着手,望向窗外庭院中嶙峋的假山,目光深邃,已然成竹在胸:“继续关着。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好过。熬着他,盯着他,吊着他的命。”他顿了顿,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参汤照旧,定时定量喂下去,要保证他始终处于将垮未垮、清醒地忍受折磨的状态。我要看看,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到底能磨到什么程度,才会露出里面是玉,还是更顽劣的砾石。”
“是!”保镖干脆利落地应声,躬身退了出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廊外。
书房重归寂静,只余淡淡的墨香与茶香。秦瑜望着爷爷沉思的侧影,又看了看地上被爷爷碾碎的纸团,忽然觉得,那“驯服”二字,或许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艰难,也……残酷得多。而那个见过寥寥几面的“小滑头”、“老混蛋”口中的“五少爷”,形象在她心中,也从单纯的轻浮无耻,变得模糊而危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