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的腊梅开得正好,凌寒傲雪,幽香暗浮。秦世豪在众人簇拥下即兴作了一首咏梅诗,用词典雅,意境清远,赢得满座赞赏。秦世襄拊掌而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透出几分难得的温情:“三弟啊,你这份才情,若是当年不毅然决然进集团帮我,如今恐怕也和大哥一样,成了名动京都的诗人,书法家。大哥那一手行草,‘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至今无人能出其右,在京都大学做客座教授几十年,桃李满天下,那才是真正的清贵。”
秦世豪连忙摆手,笑容谦逊而妥帖,仿佛早已将那份文人风骨妥帖地收进了西装革履之下:“二哥快别取笑我了。我这点微末伎俩,哪能和大哥的风骨、二哥的雄才相比?能跟在二哥身边,为秦家、为集团略尽绵薄之力,我这做弟弟的,心里最是踏实满足。”他话锋一转,自然而然地提到,“说到后继有人,清樾那孩子最近进了集团,做事倒还稳当。私下里跟我夸了好几回,说承璋那孩子特别能干,颇有二哥年轻时的劲头。”
秦世襄捻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眼中精光一闪,笑意更深:“是么?那就好,那就好啊。江山代有才人出,往后这天下,终究是要交给他们年轻人去打拼的。”语气里是家主的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权柄自然更替的复杂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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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秦宅的餐厅里温暖如春,与窗外清冷的雪夜恍如两个世界。长长的红木餐桌上,依照秦世襄数十年不改的习惯,摆满了地道的京都风味。
“可别小看这道‘开水白菜’,”秦世襄用银匙轻轻点着面前那盏清汤见底、中央卧着一株嫩黄菜心的汤品,对秦世豪说道,“这‘开水’,是用老母鸡、火腿、干贝吊了十几个时辰的清汤,不见半点油星,味道却醇厚无比。考究的,就是个‘极繁归至简’的功夫。”
秦世豪仔细看着另一道端上来的汤盅,里面盛开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菊花”,花瓣细如发丝,在清澈的汤中微微颤动,不由得赞叹:“这菊花豆腐的刀工,真是绝了。豆腐能切到如此细而不散,非有多年浸润的功底不可。”
一道道硬菜陆续上桌:油亮浓郁的京都卤煮,散发着厚重香气;脆嫩的爆肚摆在细瓷盘中,旁边配着香醇的麻酱小料。当然,最显眼的,还是那占据中央位置的、红亮颤巍的红烧肉和炖得酥烂脱骨的大肘子,浓郁的酱香几乎是秦世襄餐桌上永恒的主题。
“自打记事起就好这口,红烧肉,大肘子,”秦世襄夹起一块裹满酱汁、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油脂的丰腴和酱香的咸甜在舌尖化开,“吃了一辈子,到八十多岁也改不了这脾胃咯!哈哈哈哈!”
佣人悄无声息地奉上莹白如玉的宫廷奶酪,以解油腻。席间言笑晏晏,气氛融洽得如同任何一个和睦兴旺的大家族在享受天伦之乐。
然而,这份和乐融融,被匆匆而来的保镖打破了。他附耳低声禀报,声音虽轻,却足以让主位上的两人听清:“老爷子,五少爷在房里……断断续续,骂一阵,又哭一阵。”
秦世豪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玩味,他看向秦世襄,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佩服”:“哟,这小狼崽子,骨头还真硬?到现在还有力气骂?”
秦世襄缓缓放下象牙筷,拿起温热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他非但没有动怒,那双久经风浪的眼睛里,反而燃起了一簇混合着兴味与征服欲的幽光,如同猎人看到了特别顽强、特别有趣的猎物。
“硬骨头?”他轻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硬骨头才好玩。驯服烈马,折断硬弓,那才有意思。”他微微侧头,对垂手侍立的保镖吩咐道,“去,给他喂点参汤,吊着精神。我倒要看看,他这副硬骨头,能撑过几天不软,不求饶。”
“是,老爷子。”保镖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秦世襄心情似乎更好了,他亲自舀了一勺浓稠的肘子汤汁,浇在晶莹的米饭上,搅拌两下,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他像是闲聊般,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地说道:
“就得这样,狠狠地制服。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总想着兴风作浪的小滑头,身上的刺一根根拔干净,骨头里的倔一寸寸敲碎了,他们才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天高地厚。”
秦世豪微笑着点头附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太了解自己这位二哥了,那平静面容下隐隐透出的、近乎愉悦的狠厉,才是他真正“来真的”标志。他知道,那个叫陆寒星的小滑头,这次是真的踢到了铁板,自己把路走绝了。这秦家的后花园,腊梅开得再好,也掩盖不了某些角落正在发生的、无声的碾轧与驯服。而餐桌上的欢声笑语,与远处房间里断续的哭骂,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构成了一种冷酷而又和谐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