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天宇摸着黑往3601走时，皮鞋跟踢到台阶边缘，发出“咚”的闷响。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侧耳听了听，确认没惊醒邻居，才继续往上挪。第二次来这个被称为“爱情公寓”的地方蹲点，他比上次熟门熟路多了，连消防通道的门锁什么时候最松动，都摸得一清二楚。
3601的窗户没关严，留着道巴掌宽的缝，晚风裹着里面的碎碎念飘出来，带着点抓狂的味道。天宇悄悄凑过去，借着对面楼的灯光，看见一个穿着条纹睡衣的男人正趴在茶几上，头发乱糟糟的像团鸡窝，手里攥着支笔，在一叠稿纸上胡乱划着，笔尖戳得纸页“沙沙”响。
“听众到底想听什么啊？”男人猛地把笔摔在桌上，往后一仰靠在沙发里，双手插进头发里使劲薅了薅，“上周聊‘深夜食堂故事’， ratings（收听率）掉了0.3；这周说‘都市孤独感’，导播说热线都没响过三通……再这么下去，领导就要把我调到凌晨三点档播卖药广告了！”
天宇认得他，上次来的时候见过，公寓里的人都叫他“曾老师”，是附近电台的主持人。此刻他面前摊着的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选题：“宠物和主人的秘密”“上班族的午餐困境”“网络流行语的消亡史”……每个标题旁边都画着叉，显然都被否了。
“曾小贤，你再对着稿子瞪眼睛，它也不会自己长出花来。”一个穿着粉色家居服的女孩端着杯水走过来，把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要不你问问大家？楼下张伟说他上周帮老太太打官司，对方律师当庭跳骑马舞，这事儿够离谱吧？”
“离谱不等于有人听。”曾小贤抓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水顺着嘴角流到睡衣上都没察觉，“听众要的是共鸣！共鸣懂吗？就是听到一半会拍大腿说‘对对对我也是这样’的东西！”他抓起一支笔，在纸上写“共鸣”两个字，写得太用力，笔尖都戳穿了纸。
天宇靠在墙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墙面。他记得上次蹲点时，听到这个曾小贤抱怨过电台竞争激烈，隔壁频道的“情感夜话”主持人靠读粉丝来信，收听率常年稳压他一头。当时他没太在意，此刻听着这些碎碎念，忽然明白过来——这个主持人的痛点，在于找不到能击中听众的选题，既想有新意，又想有共鸣，还得避开老生常谈的套路。
“要不你聊聊‘成年人的崩溃瞬间’？”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抱着本厚厚的书，“我昨天在便利店看到个大男人，因为微波炉热饭超时三分钟，站在那儿哭了十分钟。”
曾小贤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这话题去年被炒烂了，从地铁赶不上末班车到外卖洒了，能说的都被说遍了。”他把稿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纸团撞在桶壁上弹了出来，滚到天宇脚边。
天宇悄悄弯腰捡起纸团，展开一看，里面有行小字被反复涂改：“有没有一种选题，既私人又公共，既独特又普遍？”
“我知道了！”曾小贤突然拍了下大腿，吓得茶几上的杯子都跳了跳，“就聊‘那些没说出口的道歉’！比如你小时候冤枉了同桌偷橡皮，现在想道歉却找不到人；比如对父母说‘我挺好的’其实是在撒谎……这算不算共鸣？”
“算是算，但会不会太沉重？”粉色家居服的女孩皱起眉，“你上次聊‘原生家庭’，导播说收到二十多个投诉电话，说听完睡不着。”
曾小贤的兴奋劲儿瞬间泄了，他瘫回沙发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我聊什么？聊你和吕子乔昨天抢最后一包薯片打起来？还是聊关谷神奇画漫画时总把反派画成章鱼？”
楼道里的风忽然变大了，吹得窗户缝“呜呜”响。曾小贤烦躁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想关窗，天宇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好在他只是把窗户拉严了些，没往外看，转身时嘴里还在嘟囔：“明天就要交选题了，再想不出来，我就去跟领导说我要讲‘如何用哲学原理分析马桶水箱结构’……”
天宇慢慢退下楼梯，手里还攥着那个写着“共鸣”的纸团。晚风吹过楼道，带着楼下烧烤摊的香味，他却没心思留意这些。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曾小贤的话：“既私人又公共，既独特又普遍”“听众要的是共鸣”……这些痛点像拼图一样，在他心里渐渐拼出个模糊的轮廓。
走到楼下时，他看见垃圾桶里堆满了揉皱的稿纸，显然是曾小贤之前扔掉的。天宇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往公寓大门走去。他知道，这个电台主持人的困境，或许正是他需要的突破口——如果能找到一个既能解决选题焦虑，又能戳中听众软肋的法子，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意想不到的机会。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远处的电台信号塔闪着微弱的红光。天宇摸了摸口袋里那个皱巴巴的纸团，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有些痛点，藏在抓狂的碎碎念里，藏在揉烂的稿纸里，也藏在每个为了“被需要”而焦虑的夜晚里——而他，恰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