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刚从校场边缘退去,陈无涯还坐在石阶上,左手撑着膝盖,右手捏着那片写满修改符号的竹简。汗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粗布已被浸透,贴在背上发凉。他没动,像是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有笔尖在竹片上划动的沙沙声断续响起。
白芷站在不远处,软剑垂地,剑穗上的蓝宝石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她没说话,只是盯着场上那堆碎裂的沙袋残骸,仿佛还在数着那一击爆发时的节奏。
就在这时,西谷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锣响。
陈无涯猛地抬头,笔尖顿住,墨点在竹简上洇开一小片。
“敌袭?”
传令兵几乎是滚进营门的,嗓音劈了叉:“西谷道口……三路影子逼近,有人扔了火油包,草堆烧起来了!”
他没再问,一把将竹简塞进怀里,翻身跃起。左臂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但他没停,几步冲上了望台。风迎面撞来,带着焦糊味。
远处山脊下,三队人影正贴着林线推进。一队直扑粮仓外围,两队分左右包抄,动作迅疾却不出声,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眯眼扫了一圈,忽然低笑一声:“还是老套路,主攻藏在佯攻后面。”
话音未落,他已经翻下高台,朝着左翼奔去。白芷早一步动身,身形掠过旗杆时,右肩微微一沉,脚步却未乱。
“按新阵。”他喘着气赶到,“引字组前压,承字组斜切接应,爆字组藏林后——等我敲锣!”
她点头,抬手将剑穗往腰间一别,软剑横于胸前。
第一波交锋发生在西谷入口。两名持刀弟子刚冲出去,一个抢得太急,另一个收势不及,两人劲力撞在一起,各自踉跄后退。敌方先锋趁机突进,一刀劈开空档,直取后方粮垛。
火油包砸在地上,轰地燃起一团烈焰。
“断!”陈无涯大喝。
他竟不退反进,整个人横插进那股错乱的劲流之中。体内真气随“错练通神”骤然逆转,原本该散的力道被强行拧成一股螺旋,震得逼近的敌将手臂发麻,刀锋偏斜。
白芷就在这一刻出手。
软剑如水波荡开,借着他震荡之力顺势前送,在敌将回防瞬间刺入咽喉。她没拔剑,而是手腕一抖,剑身颤出一圈涟漪,将第二名扑来的敌人逼退半步。
“跟上!”她低喝。
其余弟子这才反应过来。一人拖住侧翼,另一人借其滞敌之势猛然突进;第三名拳师本该收势调息,却故意延后半拍,等前人拳风落地才轰然打出一记崩拳,正中敌肋。
混乱开始有了形状。
可敌人也不傻。主将见攻势受阻,立刻吹哨收拢队伍,转而集中火力猛攻南侧缺口。那里是旧堡通往主营的必经之路,若被突破,整个防线就得后撤。
陈无涯察觉不对,迅速摸出一枚铜铃,用力一摇。
林后埋伏的“爆”字组三人立刻杀出。他们兵器各异——刀、枪、短戟,本不该同阵,此刻却以非对称节奏轮番突击。一人出招未尽,另一人已抢入空隙,第三人在前两股劲将竭时猛然发力,打得敌军根本判不准下一击何时到来。
敌将怒吼一声,抽出腰间火引,显然打算引爆预埋的炸药拼死一搏。
陈无涯眼神一冷,抬脚踩下地面一块松动的青砖。
咔哒。
一道铁网从地下弹起,横锁要道。同时,角落里的烟信被点燃,浓烟冲天而起。这是墨风留下的机关残阵,原计划用于诱敌深入,如今提前启用。
敌将慌乱中一脚踏空,火引脱手,竟滚向自家阵列。轰然一声,火光炸开,几人当场倒地。
剩下的人见状,再也不敢恋战,护着主将仓皇后撤。
战局落定。
风卷着灰烬在空地上打旋。陈无涯靠着一根旗杆缓缓坐下,左臂已经麻木,袖口渗出血丝。他没管,只从怀中掏出那片竹简,借着残光查看上面的记录。
白芷走过来,靠在另一侧柱子上,肩头布料湿了一小片。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甩了甩剑,把血珠抖落在地。
“成了?”她问。
“不算全成。”他摇头,“有三处节点没咬合,两个‘承’字组抢了‘爆’的时机。但……至少没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望向场上那些还在收拾残局的弟子。“他们打出了那一击。”
“嗯。”他握紧竹简,“不一样也能打在一起。”
远处,最后一缕烟雾消散在山口。结盟军的旗帜在风中重新升起,歪斜着,却没倒。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王帐内,拓跋烈听完斥候回报,手中酒杯慢慢收紧。
“他们用的不是合击术。”斥候跪伏在地,“是……错开的打法。前一招未尽,后一招已至,节奏乱而不散。”
帐内一片死寂。
拓跋烈没动,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地图。南谷旧堡的位置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可袭”二字,是他亲自批注。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将整张地图掀翻在地。
侍从屏息不敢言。
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前,望着北方沉沉夜色,良久未语。
片刻后,他开口:“传令各部,暂缓总攻。”
话音落下,他又补了一句:“查清楚,那个叫陈无涯的,最近在练什么阵法。”
命令飞马传下。
而在结盟军主营高台上,陈无涯正召集骨干围拢议事。他站在最前方,手中竹简染了尘土与血迹,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人耳中。
“这次他们试探的是西谷,下次可能是北岭,也可能是我们故意露出的南堡空虚。”他顿了顿,“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真正的阵眼不在防守,而在怎么让他们打进来一半再出不去。”
一名弟子忍不住问:“万一他们识破假情报,不来南堡呢?”
陈无涯笑了下,从怀中取出一封油纸包裹的残片,轻轻展开。
上面是斜线与圆点组成的密语。
他没解释,只是将纸片反扣在桌上,背面朝上。
“那就让他们继续相信。”他说,“直到他们带着大军,走进我们画好的圈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