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陈无涯已站在主营高台边缘,手中那片油纸残片被晨风吹得微微卷起。他没再看它,只将它轻轻折好,塞进怀里。昨夜布下的局,此刻正等着收网。
三名弟子早已出发,各执一份相同内容的情报,分走三条小道。其中一人,正是那个曾被细作策反、又被他亲手救回的少年。他知道,那一路的消息会被截下,也会被送到拓跋烈案前——而正因如此,才显得真实。
“西谷方向有动静。”白芷从侧翼走来,脚步轻稳,软剑未出鞘,却已横在臂弯里。她目光扫过远处山口,“尘头扬起来了,前锋扎营,主力还在后头。”
陈无涯点头,抬手摸了摸腰间那条褪色的蓝布带。这是他唯一的信物,也是今日总攻的暗号。
“让他们再等等。”他说,“等‘粮车’过了断崖。”
诱敌小队已在半个时辰前出发,护着六辆空车,车上盖着厚布,印着结盟军的标记。最中间那辆,特意在颠簸中“摔”开了一只木匣,里面是伪造的账册与半张地图残页,清楚标出“主力将于今晨转移至南堡”的字样。
敌军若谨慎,只会派先锋试探;若贪功,必全军压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风里开始夹着马蹄震地的闷响。斥候接连回报:“敌先锋已过断崖!”“主力开始推进!”“前锋进入峡谷!”
陈无涯闭了闭眼,随即睁眼,声音沉稳:“传令,主力隐蔽推进至两侧山脊,不得出声。爆字组检查引线,承字组预备接应,引字组随时准备合围。”
白芷转身欲走,忽又停下:“左侧坡土松,昨夜露重,若滚石过猛,可能塌陷误伤己方。”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挥手召来一名机关弟子,低声改令:“右翼先发,引火油,绊马沟两段交替触发,等他们过半再动主阵。”
命令迅速传下。
远处,异族军队已大半进入峡谷。领头千夫长骑着黑马,手中战刀高举,显然已看到前方“粮车”队伍慌乱调头的模样。他一声令下,骑兵加速冲锋,步卒紧随其后,阵型拉长,毫无防备。
就在最后一队重甲踏入峡谷隘口的刹那,陈无涯猛然抽出腰间蓝布带,凌空一挥——
轰!
右侧山壁率先炸开,滚石如雨砸落,火油桶被点燃,烈焰腾空而起。紧接着,地面铁索绞动,埋藏多时的绊马沟翻起尖桩,数十匹战马惨嘶倒地,将后方队伍堵死在狭窄通道中。
“杀!”
三面伏兵齐出。
错练合击术在此刻全面展开。前排弟子不再追求整齐划一,反而以快慢错拍轮番出击——刀未收回,拳已轰出;剑势将尽,腿影已至。异族士兵根本无法预判下一击何时到来,阵型瞬间混乱。
一名百夫长怒吼着挥刀劈开一名弟子的短棍,正要追击,却被另一人从斜后方突入,一记“倒旋错劲”撞上肩胛,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飞出数丈,砸翻三名同袍。
白芷没有立刻出手。她立于高处,目光锁定敌军主将。那人披银甲,持弯刀,正是拓跋烈麾下亲卫统领。他见势不妙,立即鸣哨收兵,试图后撤。
可退路已被滚石封死。
陈无涯从高台跃下,身形如鬼魅般切入战场。他不走正路,专挑敌阵缝隙穿行,每一步都踩在对方节奏断裂之处。系统在他脑中不断标注能量流向,他便顺势引导,让两名弟子在同一瞬打出相反方向的劲力,竟在空中形成短暂真空,逼得三名骑兵连人带马失衡翻倒。
战局彻底倾斜。
溃败始于左翼。一名千夫长被三人轮番错打,招架不及,胸口中了一掌,仰面栽倒。其余士兵见主将落马,纷纷掉头奔逃。
有弟子热血上涌,提刀就要追击。
“鸣锣!”陈无涯突然喝道。
铜锣声骤响,所有结盟军弟子立刻收手,退回原位。追击的人被拦了下来,喘着粗气,满脸不甘。
“为什么停?”有人喊,“再冲一阵就能全歼!”
陈无涯走上前,目光扫过众人:“猎物跑了,才能引出更大的狼。”
那人愣住。
“我们不是要赢一场仗。”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是要让他们再也不敢来。”
白芷默默走近,递上水囊。他接过,喝了一口,随手抹去嘴角水渍。两人并肩站着,望着战场上哀嚎的敌军与燃烧的残车。
俘虏被押解下来时,天已近午。一名副将模样的人被推到陈无涯面前,脸上沾着灰土,却不肯跪。
“你们早知道我们会来?”他冷笑。
陈无涯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来。我只知道,人总会相信自己愿意信的。”
那人瞳孔微缩,终于沉默。
白芷蹲下身,翻开他随身皮囊,取出一枚令牌,背面刻着北漠王帐的图腾。她递给陈无涯,后者只看了一眼,便收入怀中。
“清点伤亡。”他下令,“重伤者送医,轻伤就地包扎。尸体集中焚化,防止疫病。”
命令一道道下达,营地迅速恢复秩序。有人搬运兵器,有人清理战场,有人为伤员包扎。错练合击术虽初成,但今日一战,已显威力。
陈无涯回到高台,摊开一张新绘的地图。上面用炭笔标出几处可疑据点,皆位于南岭与北谷交界。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问:“墨风留下的机关,还能用几次?”
“最多三次。”一名弟子答,“有些零件锈了,得换。”
“那就省着用。”他说,“下次不会这么轻松。”
白芷站到他身旁,望着远处烟尘渐散的战场:“你觉得……他们会立刻报复吗?”
“不会。”他语气笃定,“拓跋烈不是莽夫。他会先想,是谁泄露了计划,是谁让他信了假消息。他会查,会疑,会停。”
“然后呢?”
“然后等我们露出下一个破绽。”他笑了笑,“可问题是——我们从不按常理出牌。”
话音未落,远方马蹄声急促传来。一名斥候飞驰入营,翻身下马,声音颤抖:“王帐……有变!”
陈无涯抬眼。
“拓跋烈震怒,砸了案几,下令全军暂缓总攻。他还……还亲自审问了所有传令兵,现在正派人暗查内应。”
高台一片寂静。
白芷看向陈无涯:“他在怕你。”
他没回答,只是缓缓握紧手中的地图边缘。纸面发出轻微的折痕声。
片刻后,他抬头望向北方天际。云层低垂,风向转南。
“他不怕我。”他说,“他怕的是——他看不懂我。”
白芷没再说话,只将软剑轻轻搭在肩头,目光沉静。
陈无涯低头看着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注的南堡位置,指尖慢慢划过一条隐秘小径。那是唯一能绕后偷袭主营的路线,极窄,极险,寻常斥候难以发现。
可他知道,拓跋烈一定会想到。
所以他早就让人在半山腰埋下了三组翻板陷阱,又命人在溪边布置了假旗号,引人误入沼泽。
真正的杀招,不在南堡,也不在北岭。
而在他们以为最安全的东谷粮道——那里看似空虚,实则藏着两支精锐伏兵,只待敌军主力一动,便直插其后方大营。
他收回手指,将地图卷起,交给身旁弟子:“送去各门派首领,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回执。”
那人领命而去。
白芷忽然道:“你还记得第一次教‘错节三式’时,有人说你是胡来?”
他笑了:“现在他们管那叫‘陈门战法’。”
她也微微牵动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一名弟子匆匆跑上高台,脸色发白:“东谷……东谷发现脚印!是新的!”
陈无涯猛地转身:“多少人?什么方向?”
“看不出人数,但……脚印只进不出。”
他眼神一冷。
白芷已拔剑在手。
他抓起蓝布带重新系紧,大步走下高台。风卷起衣角,吹乱了额前碎发。
东谷入口的松树下,一根树枝被人折断,斜斜指向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