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守陵人阿塔尔长眠的石室,林弈与苏晚晴再次置身于那道深不见底的灼热裂缝中。上方透下的天光早已被层层硫磺烟气与黑暗吞噬,四周只有岩壁裂缝中透出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大地血管中缓慢流淌的熔岩血液。
林弈展开阿塔尔留下的荧光地图。那地图绘制在一种韧性极强的皮质上,以发光的矿物粉末勾勒出葬火深渊大致的立体结构。从他们所在的“焦骨荒原外围裂缝”开始,一条蜿蜒向下的路径被特别标注为“火炼之径”,直通最底层的“熔火之心”。沿途还标记了几个危险的符号:扭曲火焰状(疑似能量乱流区)、骷髅头(高危区域)、以及一种类似傀儡的简笔画(火傀)。
“火炼之路有三处险关:熔岩瀑布、骸骨回廊、以及最后的毒火隘口。”林弈指着地图上三个明显的标记,“阿塔尔提到炎狱布下了陷阱和哨探,这三处地形险要,必然是他们重点设防之地。我们必须小心。”
苏晚晴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半块净炎心玉。自从进入这片区域,古玉便一直散发着温热的脉动,如同有生命的心脏,与脚下大地深处某种存在隐隐共鸣。她将此感应告知林弈。
“净炎心玉与封印核心的另半块本是一体,相互感应是正常的。”林弈沉吟道,“这种感应或许能帮我们避开一些由封印衍生出的天然危险,但也可能让我们更容易被同样寻找此物的炎狱感知到。在接近核心前,你尽量以内息包裹古玉,遮掩其波动。”
苏晚晴依言运转青岚心法,将一股清凉灵力覆盖于古玉表面,那温热的脉动果然减弱了不少。
两人不再耽搁,沿着裂缝继续向下。
下降了约两百丈后,裂缝逐渐收窄,最终汇入一条明显是人工开凿、却又被岁月和地壳运动严重改造过的巨大通道。通道高达十余丈,宽度可容数辆马车并行,岩壁光滑,刻满了模糊难辨的古老符文,有些部分已经坍塌,被后续涌出的熔岩重新塑形,形成怪诞的钟乳石状黑曜岩结构。
这里便是火炼之径的起始。
空气灼热到足以瞬间蒸干凡人血液,硫磺毒气浓得几乎凝成黄色雾霭,寻常避毒丹在此恐怕支撑不了半刻钟。更危险的是,通道中不时有毫无征兆的“地火爆燃”——从地面或墙壁裂缝中猛然喷出数丈高的惨白或暗红色火焰,温度极高,且夹杂着紊乱的灵力冲击。
林弈的混沌领域稳定地撑开三丈范围,领域边缘与狂暴的火系灵气持续摩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却将绝大部分热浪、毒气和爆燃的火焰拒之门外。他将领域性质调整为偏向“包容”与“同化”,不断吸纳、分解外界狂暴的火灵力,转化为温和的混沌能量,既减轻了自身消耗,也进一步降低了被外界感知的可能性。
苏晚晴紧随其后,身法轻盈,如同踏在无形的冰面上,避开地面上明显的裂缝和能量异常点。她的青岚灵力在高温下消耗颇快,但闭关后的修为增长让她勉强能跟上节奏。
前行约莫一个时辰,通道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空气中水汽(确切说是被高温蒸发的某种矿物溶液)大增,热浪翻滚如潮。
转过一个巨大的弯道,眼前景象令人屏息。
一道宽度超过百丈的炽热“河流”横亘在前方,但那“河水”是粘稠、翻滚、不断爆炸出气泡的暗红色熔岩!熔岩河从左侧上方一个巨大的洞口倾泻而下,形成一道壮观却致命的“熔岩瀑布”,轰然注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激起滔天的火浪和浓烟。灼热的气流形成狂暴的旋风,卷起燃烧的碎屑,在河道上空飞舞。
通道在此被熔岩河切断,唯有河面上方约三十丈高处,有几根粗大、黝黑、仿佛天然形成的石梁横跨两岸。石梁表面布满孔洞,被熔岩映照得通红,显然也承受着高温炙烤。
“熔岩瀑布关。”林弈目光扫过那几根石梁,“石梁上有残留的禁制波动,虽然古老残缺,但依旧能起到一定的稳固和降温作用。不过……上面有东西。”
苏晚晴凝神望去,果然看到其中两根石梁上,隐约有几个黑影在缓慢移动。它们身形佝偻,周身覆盖着暗红色的、仿佛冷却熔岩般的甲壳,关节处有熔岩般的缝隙透出光芒,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两个幽深的窟窿。它们四肢着地,如同巨大的熔岩蜥蜴,在石梁上爬行,不时停下,朝空气中嗅探。
“火傀。”林弈低声道,“阿塔尔提到过,炎狱利用深渊中死去的生灵骸骨或岩石,以被污染的火焰秘法炼制而成的傀儡。没有灵智,但感知灵敏,悍不畏死,能调动部分地火之力。”
粗略一数,五根石梁上,至少有十几头火傀在巡逻。更麻烦的是,熔岩瀑布造成的能量乱流和高温,极大干扰神识和视线,而石梁下方的熔岩河更是绝境,一旦坠落,即便林弈有混沌领域护体,也绝不会好受。
“不能强闯,动静太大会引来更多敌人。”林弈观察着环境,目光最终落在熔岩瀑布本体上。瀑布后方,隐约可见岩壁的阴影。“瀑布后有空间,我们可以从后面绕过去,避开大部分石梁上的火傀。”
“可是瀑布……”苏晚晴看着那奔腾咆哮的熔岩流,脸色微白。
“熔岩瀑布并非完全密实,水流(岩浆流)之间存在间隙和后方凹陷的岩壁。只要计算好间隙和冲击力,以领域护体,可以穿过去。”林弈冷静分析,“跟紧我,注意我领域的变化。”
他选择了一处熔岩流相对较薄、后方阴影较深的区域。深吸一口气,混沌领域骤然收缩,变得更加凝实,表面流动着灰蒙蒙的光泽,同时性质微调,增加对高温和冲击的抵御。
“走!”
林弈率先纵身跃起,并非直冲石梁,而是投向那轰鸣的熔岩瀑布!
在苏晚晴惊愕的目光中,林弈的身影瞬间没入赤红的熔岩流中。但下一秒,他原先所在位置的熔岩流出现了一个短暂的、人形的空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排开!
苏晚晴一咬牙,青岚灵力催至极限,身如青烟,紧随那道短暂的空隙射入熔岩瀑布。
进入瀑布的刹那,难以想象的高温和重压从四面八方袭来!即使有林弈在前方以领域开路,削弱了大部分直接冲击,苏晚晴仍感觉护体灵光剧烈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视野里一片赤红翻滚,震耳欲聋的轰鸣充斥耳膜。
但正如林弈判断,瀑布并非铁板一块。在混沌领域的引导和排斥下,两人如同游鱼,在熔岩流的间隙中穿梭,数息之后,压力一轻,已然穿过瀑布最厚的部分,落在其后一个潮湿(相对而言)、布满冷凝黑曜岩的狭窄平台上。
平台紧贴岩壁,宽不足一丈,上方是轰然落下的熔岩幕布,下方是翻滚的熔岩河,热浪蒸腾,但至少暂时安全。
林弈的混沌领域稳定下来,他看向苏晚晴,见她虽然脸色潮红,气息微乱,但并无大碍,点了点头。“休息片刻,恢复灵力。瀑布的噪音和能量乱流能掩盖我们的动静。”
两人调息了约一刻钟。期间,林弈始终以神识警惕地扫视四周。他发现瀑布后的岩壁上,有一些古老的开凿痕迹和壁龛,里面供奉着一些早已化为灰烬的灯盏或小型雕像,应该是当年修筑此路的焚天宗弟子或守陵人所留。
继续沿平台向深处前进,平台逐渐变宽,最终与另一条稍小的通道连接。这条通道绕过熔岩瀑布区域,重新汇入主通道,且避开了大部分石梁。
然而,刚进入这条岔道不久,林弈忽然停下,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方地面。
通道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新的痕迹——几片碎裂的、带有炎狱标志(扭曲火焰环绕毒蛇)的金属甲片,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散发出腥臭和焦糊味的暗红色“血液”,以及……几个凌乱的人类脚印。
脚印不止一种。除了明显厚重、属于炎狱战士的靴印,还有两种较浅的足迹:一种轻灵,似是布鞋;另一种则带着特殊的纹路,像是某种兽皮鞣制的软底快靴。
“有战斗发生,就在不久前。”林弈蹲下,用手指轻触那暗红色“血液”,血液中蕴含着暴躁的火毒和一丝阴寒。“是炎狱战士的血。他们在这里遭遇了袭击,袭击者至少有两批人,或者……是一批人中有两种不同着装。”
他顺着战斗痕迹向前探查,在通道转角处,发现了两具尸体。
一具是炎狱战士,穿着标志性的暗红铠甲,胸口被利器贯穿,伤口边缘有焦黑的灼痕,但致命伤似乎蕴含着某种凌厉的剑气。尸体尚未完全冷却。
另一具尸体则让林弈瞳孔微缩。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劲装、蒙着面巾的男子,背上背着一把狭长的直刀,刀已出鞘半寸,刀身泛着幽蓝光泽。此人喉咙被捏碎,手法狠辣利落,显然是炎狱战士临死反扑所致。但引起林弈注意的是,此人腰间挂着一块非金非木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的“影”字。
“影刃门?”林弈低声自语。他在赤岩部族时,曾听岩烈提起过赤荒戈壁周边几个有名的散修组织,“影刃门”便是其中之一,以接取暗杀、刺探、寻宝任务闻名,门中多是用刀的好手,行事诡秘,认钱不认人。
“看来,被烬墟之门吸引来的,还有这些嗅着血腥味的秃鹫。”林弈冷笑。影刃门的人出现在此,意味着消息确实已经扩散,深渊之下将更加混乱。
他迅速搜查了两具尸体,从炎狱战士身上找到一份简陋的深渊外围布防图和一块用来联系哨位的传讯符石(已损坏);从影刃门杀手身上则找到一份绘制更精细、但范围较小的地图(标注了几条隐秘小径和可能的资源点),以及几瓶功效不明的丹药和毒药。
“布防图显示,炎狱在骸骨回廊和毒火隘口布置了重兵,尤其是骸骨回廊,似乎是他们的一处前哨营地。”林弈对比着两份地图,“影刃门的地图则标出了一条绕开骸骨回廊主通道、但更危险狭窄的‘侧径’。他们应该是想偷偷摸过去,结果在这里撞上了炎狱巡逻队。”
“我们走哪条路?”苏晚晴问道。
林弈略一思索:“骸骨回廊是必经之路,绕开主通道的侧径虽然可能避开大部分守卫,但狭窄难行,一旦被堵住就是死路。而且,炎狱既然在此设营,必然有原因。或许那里有我们需要了解的信息,或者……是封印的某个薄弱点?去看看。”
他将有用的物品收起,清理掉两人来过的痕迹,继续前进。
越靠近地图上标注的“骸骨回廊”,空气中的死寂和阴森感就越发浓重,甚至压过了原本的灼热。通道两侧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人类和兽类骸骨,这些骸骨并非随意散落,而是被某种力量堆砌、嵌合在岩壁上,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浮雕和结构。有些骸骨甚至被熔岩半包裹,形成黑红相间的诡异雕塑。
通道也逐渐变得如同巨兽的肠道,蜿蜒曲折,岔路增多,岩壁上开始出现天然的发光苔藓和真菌,发出幽绿或惨白的光芒,映照着累累白骨,更添恐怖。
林弈将混沌领域收缩到极致,只覆盖两人体表,同时将感知提升到最高。这里的骸骨似乎蕴含着某种残留的怨念或阴火能量,对神识有一定的干扰和污染。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压抑的、金属摩擦般的嘶吼,以及灵力碰撞的爆鸣!
林弈示意苏晚晴隐蔽在一块突出的巨大骸骨后方,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令人脊背生寒。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洞顶垂下无数白骨组成的“钟乳石”,地面则是由各种骸骨铺就。洞窟中央,矗立着几座以巨大兽骨和人类颅骨搭建的简陋塔楼和棚屋,飘扬着炎狱的旗帜。显然,这里就是炎狱在骸骨回廊设立的前哨营地。
但此刻,营地正处于激烈的战斗之中!
进攻方并非人类,而是数十只形态更加狰狞、庞大的火傀!这些火傀比石梁上的那些更加强壮,有些甚至融合了多种妖兽的骸骨特征,喷吐着暗绿色的毒火,疯狂地冲击着营地的防御法阵和炎狱战士的防线。
炎狱战士约有二十余人,在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穿着厚重熔岩重甲、手持火焰巨斧的壮汉指挥下,依托简易工事和几座明显是临时布置的火焰阵法,顽强抵抗。那壮汉怒吼连连,巨斧挥动间带起一道道赤红斧芒,将扑上来的火傀劈碎,但他身上也多了几处焦黑的伤口。
“是炎狱的‘熔岩百夫长’。”林弈认出那壮汉的装束,“至少是筑基后期,甚至可能是假丹境界。这些火傀……似乎是被某种东西激怒了,在疯狂进攻营地。”
他的目光越过战场,看向营地后方。那里有一个被炎狱重点保护的区域,地面上刻画着一个复杂的、不断汲取地下火灵力的血色阵法。阵法中央,赫然悬浮着一块约有脸盆大小、不断脉动的暗红色“肉瘤”状物体!肉瘤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翻滚,散发出极其邪恶、混乱、却又与地火同源的气息。
肉瘤下方,连接着几根粗大的、由骸骨和金属管拼接而成的导管,深深插入地面,似乎在抽取着什么。
“那是……”林弈心中一凛,想起阿塔尔的话——“被那‘灾厄’泄露出的力量侵蚀、蛊惑的堕落者”。这肉瘤散发的气息,与阿塔尔描述的“灾厄”之力极为相似!炎狱竟然在主动培育或者收集这种污染之物?
就在这时,战场突变!
营地一侧的骨堆猛然炸开,一头体型堪比小型房屋、由无数骸骨拼凑而成、胸口镶嵌着一颗跳动暗红晶石的巨型火傀破土而出!它发出无声的咆哮,巨爪一挥,直接将两名炎狱战士连同他们所在的工事拍成碎片!
熔岩百夫长脸色大变,怒吼着冲上去与巨型火傀战在一起,斧刃与骨爪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四溅的火星。
营地防线顿时出现缺口,其他火傀蜂拥而入,与炎狱战士陷入混战。
林弈眼中精光一闪。
机会!
营地混乱,正是潜入探查甚至浑水摸鱼的好时机!那块诡异的肉瘤,或许隐藏着炎狱计划的关键秘密。
“跟紧我,我们绕到营地侧面。”林弈低声道,身影如鬼魅般贴着洞窟边缘的阴影移动。苏晚晴屏息凝神,将身法提到极限,紧紧跟随。
骸骨回廊深处,死亡与火焰的厮杀愈演愈烈。而林弈和苏晚晴,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游鱼,正悄然逼近这场混乱风暴的核心,以及那散发着不祥脉动的暗红肉瘤。
月蚀之夜临近,葬火深渊下的暗流,正在汇聚成吞噬一切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