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许清风当真老老实实抄起了《礼记》。
他坐在骁骑轩的书房里，对着那些晦涩的古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墨汁滴在纸上，染黑了一大片，他烦躁地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地上已经堆了十几个纸团。
厉锋端着茶进来，看见这情景，忍不住劝：“侧君，要不歇会儿？”
“不歇！”许清风咬着笔杆，眼睛盯着书上的字，像在盯仇人，“沈师父说了，三日后要交。我不能让他失望，更不能……让沅宁觉得我连抄书都抄不好。”
厉锋叹了口气，放下茶盏，蹲下身帮他捡纸团。
“侧君，其实您何必跟阿玖公子较劲呢？”他小声说，“殿下待您好，沈正君也疼您，这不就够了？”
“不够。”许清风闷声道，“从前在凤仪宫，沅宁只跟我一个人好。现在……现在她眼里只有阿玖。”
他放下笔，看着窗外凋零的秋叶，声音低下去：“厉锋，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文不成武不就，连字都写不好……”
“谁说的！”厉锋急了，“侧君的枪法连老将军都夸过！骑射更是军中数一数二的！那些酸文人的东西，不会就不会呗！”
许清风笑了，笑容却有些苦涩：“可沅宁喜欢。”
她喜欢阿玖抚琴时的优雅，喜欢阿玖写字时的专注，喜欢阿玖跟她讨论诗文时的灵秀。
而他呢？
他只会舞枪弄棒，只会骑马射箭，只会说些直来直去、不讨喜的话。
“侧君，”厉锋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您也让殿下教您写字？”
许清风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她会愿意吗？她现在天天陪着阿玖……”
“您去问啊！”厉锋怂恿道，“您跟殿下是多少年的情分了？开个口怎么了？”
许清风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朝澄明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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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明堂里，怜舟沅宁正在批阅公文。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许清风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易之？”她放下笔，“有事？”
许清风走进来，在她书案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沅宁，我……我也想学写字。”
怜舟沅宁愣了愣：“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因为……”许清风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因为阿玖公子会，我不会。我不想……让你觉得我什么都不懂。”
怜舟沅宁静静看着他。
十五岁的少年，穿着劲装，头发高高束起，额上还带着校场练武后的薄汗。他站得笔直，像棵挺拔的小白杨，可那双狗狗眼里却满是忐忑和期待。
像很多年前，在凤仪宫的院子里，他举着新得的木剑，眼巴巴地问她：“沅宁，你看我厉害不厉害？”
那时她会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厉害，我们易之最厉害了。”
现在呢？
怜舟沅宁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还像小时候一样。
“好。”她说，“孤教你。”
许清风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真的。”怜舟沅宁笑了，“但孤可先说好，不许偷懒，不许半途而废。”
“我保证！”许清风挺起胸膛，“我一定好好学！”
次日一早，睡得迷迷糊糊地许清风便被厉锋摇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要到怜舟沅宁那里习字。
他自小便不喜欢读书习字，如今为了与阿玖争这一口气，便不得不把自己推过去。
澄明堂里，阿玖那日被气的狠了，一连几日都病着，怜舟沅宁得了空闲，正忙着看前几日新得的关于农桑的书籍，见许清风睡得发懵就来了，心下已经了然，但还是让他在桌案前坐下。
“手腕要稳，手指要松。对，就这样。”
许清风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忽然觉得，学写字……好像也不错。
“这个‘许’字，”怜舟沅宁握着他的手，在宣纸上写下第一个字，“是你姓氏的许。”
许清风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脸一红：“好丑……”
“刚开始都这样。”怜舟沅宁笑了，“多练练就好了。”
她握着他的手，又写了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写得极慢，极认真。许清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微微抿起的唇，忽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沅宁，”他小声说，“你教阿玖的时候……也这样吗？”
怜舟沅宁怔了怔，随即笑了：“怎么，还要比较？”
“不是……”许清风低下头，“就是……想知道，还不许人好奇吗？”
怜舟沅宁松开他的手，在他身边坐下：“教阿玖是教，教你也是教。但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阿玖是真心想学。”怜舟沅宁看着他，“你呢？你是真心想学，还是只想跟我待在一起？说实话，不许隐瞒。”
许清风被戳穿心思，脸更红了：“我……我也想学……”
“撒谎。”怜舟沅宁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呀，就是吃醋。”
许清风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
“易之，”怜舟沅宁轻声说，“你不用和阿玖比。你们在我心里，都是重要的人。只是……不一样的重要。”
许清风抬起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
“哪里不一样？”
怜舟沅宁想了想，说：“阿玖像水，需要小心呵护。你像火，热烈又明亮。而益远……”她顿了顿，“像山，沉稳可靠。”
许清风听着，心里那点酸涩渐渐淡了。
水，火，山。
都是不可或缺的。
“我知道了。”他笑着说，“那沅宁……你是什么？”
怜舟沅宁愣了愣，随即笑了。
“我啊，”她说，“我是那个需要水来滋润，需要火来温暖，需要山来依靠的人。”
许清风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忽然觉得，能成为她生命里的那团火，好像也不错。
“那……”他重新拿起笔，“沅宁，再教我写几个字吧。”
“好。”
窗外，秋阳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