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不敢。”阿玖垂下眼,忽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起初那咳嗽还有些表演的痕迹——他确实想借此打断这场争执,想让怜舟沅宁心疼,想让许清风难堪。可随着情绪激动,胸口那股熟悉的紧窒感真的涌了上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咳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阿玖弯下腰,整个人蜷缩起来,手指紧紧抓着胸口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脸色从苍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阿玖!”怜舟沅宁连忙扶住他,朝外喊,“素弦!拿药来!”
素弦冲进来,看见自家公子咳成这样,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慌忙从阿玖袖中摸出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可阿玖咳得根本咽不下去。
“水!快去拿水!”
一片混乱中,许清风愣在原地。
他看着阿玖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看着怜舟沅宁焦急的神情,看着素弦手忙脚乱地喂药,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一个……惹是生非的局外人。
“我……”他想说什么,却见阿玖咳着咳着,忽然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猩红。
是血。
虽然只是细细的血丝,可在那苍白的手指间,红得触目惊心。
许清风的心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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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复赶到拈星阁时,太医刚诊完脉。
阿玖靠在榻上,脸色白得像纸,唇上却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怜舟沅宁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眉头紧锁。
许清风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回事?”沈复问,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益远。”怜舟沅宁抬头看他,眼中满是疲惫,“你来了。”
沈复走到榻前,先看了看阿玖的情况,然后转向太医:“太医,阿玖公子如何?”
太医躬身道:“回正君,公子是情绪激动诱发喘疾,加上前几日染了风寒未愈,肺气受损,这才咳了血。需静养,万万不能再动气。”
沈复点点头,示意太医下去开方。然后他看向许清风:“易之,你说。”
许清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榻上虚弱的阿玖,看着怜舟沅宁眼中的失望,忽然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是……是我不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我不该说那些话,不该惹他生气……”
“你说了什么?”沈复问。
许清风低下头,将方才的争执一五一十说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只是气不过。沅宁日日陪他习字,却从不叫我……”
沈复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易之,你可知错?”
“知错……”
“错在何处?”
许清风咬唇:“错在……不该妄议阿玖公子出身,不该擅闯拈星阁,不该……惹殿下烦心。”
沈复点点头,又看向阿玖:“阿玖公子。”
阿玖抬眼看他,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水汽。
“今日之事,你也有不妥。”沈复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教导的意味,“易之言语有失,你可劝诫,可告知殿下与我,却不该以言语相激,更不该以病相胁。”
阿玖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殿下疼你,怜你身子弱,这是你的福气。”沈复继续说,“可这福气,不该用来争宠斗气。今日若不是太医来得及时,若真有个好歹,你让殿下如何自处?”
这话说得很重。
阿玖的脸色更白了。他看向怜舟沅宁,眼中满是愧疚:“殿下,我……”
怜舟沅宁握紧他的手,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沈复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中微微一叹,面上却依然平静:“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易之,罚你抄《礼记·曲礼》十遍,三日后交给我。阿玖公子,好生养病,这几日不许再碰笔墨。”
他顿了顿,又看向怜舟沅宁:“殿下觉得呢?”
怜舟沅宁沉默片刻,点头:“就按益远说的办。”
沈复躬身:“那臣先带易之回去。”
他走到许清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许清风看了怜舟沅宁一眼,见她没有留自己的意思,终于垂下头,跟着沈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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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关上,屋里只剩下怜舟沅宁和阿玖两人。
阿玖已经缓过来一些,只是还在轻咳。他靠在怜舟沅宁怀里,小声说:“殿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我不该和许侧君吵……”阿玖垂下眼,“是我不好,惹殿下烦心了。”
怜舟沅宁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阿玖,”她说,“你刚才……是不是有几分是装的?”
阿玖身体一僵。
他抬起头,看着怜舟沅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嘴,想否认,可对上她那双清澈的凤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起初……是装的。”他小声说,“我想让殿下心疼,想让许侧君难堪……可是后来,我真的动气了,就……就真的发作了。”
怜舟沅宁没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惶恐和不安。他在怕,怕她生气,怕她厌弃,怕她因此不再喜欢他。
许久,她轻轻笑了。
她愿意纵容他,就像她愿意纵着他学诗时的小把戏一样,她也愿意纵着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机。因为她知道,阿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都只是为了自保,只是为了……在她心里多占一点位置。
一个在乐坊长大,受尽白眼和欺凌的人,你让他如何坦诚?如何毫无保留?
“傻阿玖。”她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孤知道你在演。”
阿玖愣住:“那……殿下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怜舟沅宁将他往怀里带了带,“孤喜欢的人,耍点小心思,想让孤多疼疼他,有什么错?”
阿玖的眼泪又掉下来。
这一次,是感动的。
“殿下……”他哽咽着,“您对我太好了……”
“不对你好对谁好?”怜舟沅宁替他擦去眼泪,“不过,下不为例。你的身子要紧,下次不许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知道吗?”
“嗯。”阿玖用力点头。
怜舟沅宁又陪了他一会儿,直到素弦煎好药端进来。她接过药碗,亲自试了温度,然后一勺一勺喂给阿玖。
药很苦,阿玖却喝得很乖。每喝一口,就抬头看她一眼,眼中满是依赖和眷恋。
喂完药,怜舟沅宁又亲自替他掖好被角,嘱咐素弦好生照顾,这才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阿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她,像只怕被遗弃的小兽。
“睡吧。”她轻声说,“孤晚些再来看你。”
“嗯。”阿玖应了一声,这才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