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门内侧的阴影里,怜舟沅宁缓缓踱出。她仍穿着宴上那身绛紫色常服,肩上不知何时已披了件玄色大氅,领口一圈墨狐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她身后,絮棠按剑而立,四周墙头、树影间,隐约可见甲胄反光与弓弩寒芒。
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慕容兰香脸色瞬间惨白,随即化为一片铁青。她缓缓转过身,掀开遮面的斗篷帽子,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此刻扭曲狰狞的脸。
“陛下真是好兴致,”她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放着满月宴不享,来这偏僻角门堵截臣?”
“朕女儿的宴席,自然该办得华贵体面。”怜舟沅宁语气平淡,目光却锐利如刀,“只是有些毒蛇,总想趁着喜庆之时溜出洞来,朕不得不防。”
“毒蛇?”慕容兰香嗤笑一声,眼中迸发出压抑多年的怨毒,“陛下口中的毒蛇,不过是些被逼到绝路的可怜人罢了!”
她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怜舟沅宁身前护卫的刀锋,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宫墙间回荡:
“你问我为何恨?你问我为何要报复?怜舟沅宁,你知不知道你那高高在上的母皇,你那温润如玉的父君,他们夺走了我什么?!”
她浑身颤抖,字字泣血:
“我与弄溪,青梅竹马,心意相通!我们曾在江南烟雨中泛舟,曾在书院梅树下立誓——若非你母皇一道圣旨,强召他入宫为凤君,如今与他相守一生的本该是我!是你们皇家,是你们怜舟氏,横刀夺爱,毁了我一生所盼!”
怜舟沅宁瞳孔骤缩,袖中手指猛地攥紧。
“他入宫后过的是什么日子?!”慕容兰香眼中泛起血丝,“你母皇根本不爱他!她只当他是个摆设,是个生育工具!他那样风光霁月的人,在深宫里日渐枯萎,最后郁郁而终……你告诉我,我凭什么不能恨?!我报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夜风呼啸,卷起满地枯叶。宫墙上的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同样冰冷的脸。
怜舟沅宁静静听着,心中那幅关于父母的、温情的画卷,正在一寸寸龟裂。母皇的威严,父君的温柔,原来底下藏着这样不堪的真相。她忽然想起父君临终前紧握的香囊,想起他眼中那化不开的忧郁。
原来如此。
可她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只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刺骨:
“即便你所言非虚,那也是上一代的恩怨。慕容兰香,你千不该万不该,将这份恨意延及无辜,更不该妄图颠覆朕的江山,伤害朕身边的人。”
“无辜?”慕容兰香疯狂大笑,“你们怜舟氏的人,也配谈无辜?!母债女偿,天经地义!我不仅要你偿命,我还要你的江山,要你所在乎的一切,都为弄溪陪葬!”
话音未落,她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柄淬毒的短刃,作势要扑——
“姑母!”
一道身影从侧后方疾冲而来,剑光如雪,直刺慕容兰香后心!
慕容兰香毕竟是历经风浪之人,闻声急闪,剑锋擦着她的肋侧划过,割裂衣袍,带出一串血珠。她踉跄几步,难以置信地回头。
月光下,慕容珩持剑而立。他早已褪去那身宽松宫装,换上了紧身夜行衣,腹部平坦——哪有什么身孕?
“你……”慕容兰香瞪大眼睛,瞬间明白了一切,“你没有怀孕?!你一直在骗我?!”
“是,侄儿早不会有孕了,这不都是姑母的手笔吗?”慕容珩剑尖微颤,脸上再无往日半分娇柔,只有一片冰冷的恨意,“从始至终,我都是陛下的人。姑母,你把我当棋子,当工具,可曾问过我愿意与否?”
“孽障!”慕容兰香目眦欲裂,“慕容家养你教你,你竟敢背叛家族?!”
“家族?”慕容珩惨笑,“一个把我当药人试毒、让我终身不能生育的家族?一个随时可以像抛弃慕容璟一样抛弃我的家族?这样的家族,我凭什么要效忠?!”
他话音陡厉:“我恨你!恨你把我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今夜,我便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说罢,他长剑一振,再度扑上!
慕容兰香虽年长,但身手犹在,短刃翻飞,竟与慕容珩战在一处。姑侄二人在这狭窄的角门内生死相搏,剑刃相击,火花四溅。
“拦住他们!”慕容兰香厉声喝道。
她带来的几名死士从暗处冲出,拼死缠住絮棠与禁军。其中两人更是悍不畏死地扑向怜舟沅宁,试图为家主争取时间。
怜舟沅宁身形未动,身侧护卫已如潮水涌上。她只是静静看着那场姑侄厮杀,目光深沉。
慕容珩毕竟年轻气盛,剑招狠辣,但慕容兰香经验老到,几十招过后,渐渐窥出他剑法中的破绽。她虚晃一招,诱得慕容珩全力前刺,随即侧身闪过,短刃毒蛇般刺向慕容珩空门大开的腰腹——
“噗嗤!”
利刃入肉之声。
慕容珩闷哼一声,长剑脱手,踉跄后退,腰腹间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半边衣裳。他捂住伤口,单膝跪地,脸色惨白如纸。
“废物!”慕容兰香啐了一口,看也不看重伤的侄儿,转身便往角门外冲。
门外马车旁的心腹已与守军交手,见她冲出,嘶声喊道:“家主快走!”
慕容兰香纵身一跃,眼看就要扑入马车——
就在这一刹那!
“嗖——!”
破空之声撕裂夜幕!
一支羽箭自怜舟沅宁身侧疾射而出,快如流星,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慕容兰香左肩肩胛!
“呃啊——!”
慕容兰香惨叫一声,从半空中跌落,重重摔在马车旁的地上。箭矢透体而过,鲜血瞬间浸透了她背后的衣衫,幸而她被死侍迅速扶起。
她回头,怨毒至极地瞪了怜舟沅宁一眼,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然后便被死士强行拖出角门,门外传来马车疾驰而去的轱辘声。
“追!”禁军统领立刻带人冲出。
“不必追出宫。”怜舟沅宁放下弓,声音冰冷如铁,“传朕旨意:即刻封锁丹枫城九门,许进不许出!全城搜捕慕容兰香及其余党,凡有藏匿者,同罪论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