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后,明青璃借着酒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凤伶陛下宫中佳丽各有风姿,朕瞧着甚是赏心悦目。我桑南虽是小国,却也有一二殊色,或可……为陛下宫中添些异域风情,以助雅兴?”
她说着,轻轻击掌。
乐声倏变,由方才的雍容典雅转为急促热烈的异域曲调。
一道绯红色的身影如同燃烧的火焰,自殿外旋舞而入,金铃脆响,伴随着急促的鼓点,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紧束的绯色胡服,勾勒出纤细却柔韧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
墨发卷曲,用金环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秾丽得近乎妖异的容颜。
肌肤是蜜色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旋转间流转着大胆而炽热的光芒,唇瓣饱满,如同浸了露水的玫瑰花瓣。
他跳的是桑南最负盛名的胡旋舞。
足尖点地,急速旋转,绯色的衣袂翻飞如云霞,金铃声响成一片,带着一种原始而奔放的生命力,与凤伶宫廷的含蓄优雅格格不入,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
一舞毕,他伏跪于地,微微喘息,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望向主位上的怜舟沅宁,声音带着异域口音,却婉转勾人:“桑吉,叩见凤伶皇帝陛下。”
满殿寂静。众人侍神色各异,或惊诧,或鄙夷,或暗自警惕。
明青璃含笑看向怜舟沅宁:“陛下觉得此子如何?还堪入眼否?”
怜舟沅宁的目光落在桑吉身上,从上到下,缓慢地扫过。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辨不清情绪的笑意:“国主有心了。姿容殊丽,舞技……也别具一格。”
她并未说好,也未说不好。
明青璃笑道:“能得陛下一句‘别具一格’,便是他的造化了。此子乃我桑南贵族之后,自幼习舞,最善胡旋,若陛下不弃,便让他留在宫中,偶尔为陛下解闷如何?”
怜舟沅宁执杯,沉吟片刻,目光依旧停留在桑吉那张秾丽张扬的脸上,淡淡道:“既然国主美意,朕便收下了。传旨,桑南桑吉,封为璋侍,赐居……流云轩。”
“臣侍桑吉,谢陛下恩典!”桑吉立刻叩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野心。
是夜,流云轩内烛火通明,异香袅袅。
桑吉已然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更为轻透的绯色纱衣,墨发披散,愈发衬得肌肤如玉,眸似星辰。他跪在寝殿门口,迎接圣驾。
怜舟沅宁踏入殿内,便闻到一股甜腻的、不同于宫中常用龙涎的香气。她目光扫过殿内布置,锦绣堆叠,陈设华丽,却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靡靡之风。
“起来吧。”她声音平淡,走到主位坐下。
桑吉起身,迈着柔媚的步子走近,亲自为她斟上一杯葡萄美酒,琥珀色的眸子眼波流转,声音软糯:“陛下,请用酒。”
怜舟沅宁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把玩,目光落在桑吉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桑吉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却又鼓起勇气,更凑近些,几乎要偎进她怀里,吐气如兰:“陛下……夜已深了,让臣侍……伺候陛下安歇吧?”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诱人的暖意,欲搭上她的手臂。
怜舟沅宁却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自己时,微微侧身避开。
桑吉的手僵在半空。
“朕听闻你胡旋舞跳得极好。”怜舟沅宁放下酒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目光却清明锐利,
“方才宫宴之上,人多眼杂,未能尽兴。不若……你再为朕单独舞上一曲?”
年轻的男人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重新堆起娇媚的笑容:“陛下想看,臣侍自然愿意。只是……此处没有乐师……”
“无妨。”怜舟沅宁抬了抬下巴,示意殿角放置的一面小鼓,“你即兴而舞,自己跳。朕……想看看你最真实的舞姿。”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站起身,退开几步,无需乐师,自己哼唱着桑南小调,足尖一点,再次如同燃烧的火焰般旋转起来。
纱衣飘拂,勾勒出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线条,金铃叮咚,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他舞得极其卖力,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扭腰摆胯,都带着赤裸裸的勾引,试图撩动榻上那尊贵女帝的心弦。
怜舟沅宁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绚烂的红色旋转,看着那年轻饱满的身体如何舒展、腾挪,如何用最直白的方式展示着诱惑。
不可否认,这是一具极具吸引力的身体,充满了勃勃生机与异域风情。若在平日,她或许会有几分闲情逸致,将这朵带刺的野花采摘下来,把玩一番。
但此刻,看着那急速旋转、仿佛不知疲倦的身影,她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另一道身影。
很多年前,在乐坊那不算明亮的舞台上,那个穿着水红色舞衣的少年。
他的舞姿不像这般外放炽热,而是灵巧中带着几分清冷,每一个回旋都如同水墨画中的留白,意蕴悠长。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流,即便在舞动时,也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与倔强。
那时的阿玖,才是真正的艳惊四座,风骨天成。
可如今……
一股细密的、如同针扎般的惆怅,悄然漫上怜舟沅宁的心头。这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年轻鲜活的颜色,如同眼前这不知疲倦旋转的桑吉。
可有些人,一旦折损了,便再也寻不回当初的风华。
桑吉舞了一遍又一遍,额角的汗珠汇聚成缕,沿着蜜色的皮肤滑落,浸湿了轻薄的纱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更加清晰的轮廓。
他的喘息声渐渐粗重,腿脚也开始发软,可榻上的人,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深沉,看不出丝毫情动。
她似乎是在欣赏,又似乎……只是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
直到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烛火燃尽,最后一丝光亮熄灭。
怜舟沅宁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彻夜未眠的沙哑:“可以了。”
桑吉几乎虚脱地停下,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停下吧。”怜舟沅宁挥了挥手,语气淡漠,“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