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棠棣苑传来消息，谌承卿醒了！虽还虚弱，但已能进些参汤了。”
孙德阳脚步轻快地进来禀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笔尖在奏章上微微一顿，怜舟沅宁立刻放下朱笔，起身便往外走：“摆驾棠棣苑。”
她到的时候，素弦正小心地一勺勺给阿玖喂着参汤。
他半倚在厚厚的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唇上没什么血色，眼睫低垂着，乖顺地吞咽着，整个人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琉璃。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就在那一瞬间，怜舟沅宁的心猛地一跳。
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同。
分明没有误差地看往她的方向。
素弦连忙起身行礼，将药碗递给一旁的拂冬，悄声退至一旁。
“感觉如何？”怜舟沅宁在床沿坐下，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他。
阿玖听到她的声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那双带着微光的眸子努力地、有些困难地追寻着她的轮廓。
他张了张嘴，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干涩的沙哑：“陛下……臣侍……还好……”
一边回答着，他的目光却有些慌乱地微微游移了一下，并未与她对视太久，随即又低垂下去，落在锦被的纹路上，仿佛那繁复的花样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怜舟沅宁心中了然。他的眼睛……似乎有所好转，但他不想让人知道，至少，不想立刻让人知道。是在害怕什么？还是这恢复并不稳定，怕只是昙花一现，空欢喜一场？
她不动声色，伸手，极其自然地将他露在锦被外、依旧冰凉的手握入掌心，轻轻拢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阿玖的手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和柔软的触感，也能隐约看到她那模糊却熟悉的轮廓，以及她握着自己手时，低垂的眉眼间那难以掩饰的关切。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庆幸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冲得他眼眶发热。
他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下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鬼门关前走一遭，竟真的……意外换回了些许光明。
虽然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浓雾，但至少，不再是永恒的黑暗了。
他还能……再看看她，哪怕只是模糊的影子。
“参汤要用完，太医开的药也要按时喝。”怜舟沅宁仿佛没有察觉他翻涌的情绪，只是细细叮嘱着，指尖在他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小安乐很好，暖玉抱着在偏殿睡着，等一会儿睡醒了，就抱来给你看。”
听到“安乐”两字，阿玖的呼吸急促了些，他努力抬起眼，再次试图看清她的脸，声音带着哽咽的期盼：“她……她真的……无恙吗？”
“无恙。”怜舟沅宁的话让她一瞬间心安起来，“虽然不足月，但哭声洪亮，手脚都有力，太医说养养就好。”
她顿了顿，补充道，“眉眼像你，很漂亮。”
阿玖的唇角终于艰难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他反手，用微弱的力量回握住她的手指，仿佛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着。
暖玉轻手轻脚地将小小的襁褓抱了进来。
那明黄色的绸缎里，裹着他们刚刚降临于世的小女儿。
怜舟沅宁小心地接过，动作是罕见的轻柔与熟练。
她微微侧身，将襁褓往阿玖那边倾斜，好让他能摸摸襁褓中的小团子。
“你看，”她的声音低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我们的安乐。”
阿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穿透眼前那层薄雾。他能看到一个极小的、模糊的轮廓，裹在明亮的颜色里，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身子。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在空中犹豫了片刻，才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落在那团小小的模糊影子上。
触手是婴儿特有的、不可思议的柔软和温热。
小安乐似乎感受到了触碰，小小的嘴巴无意识地嚅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就是这细微的动静，让阿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锦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慌忙想用手去擦，却被怜舟沅宁轻轻按住。
“莫哭，”她用指腹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温柔，“月子里哭，对身子不好。”
“她……很小……”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嗯，是有些小，但很健康。”怜舟沅宁低头，看着女儿安睡的眉眼，又抬眼看向阿玖，“等她再长大些，定然是个漂亮的小帝姬，像你。”
阿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虚弱的红晕，他摇了摇头，想说什么，目光却舍不得离开那小团模糊的影子。
怜舟沅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软成一片。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小安乐更稳妥地抱在臂弯里，空出的另一只手，则依旧紧紧握着阿玖的手。
“素弦，”她轻声吩咐，“将小帝姬的摇篮挪到这边来，就放在殿下的床榻旁。”
“是，陛下。”素弦连忙应下，和拂冬一起，轻手轻脚地将那张铺着厚厚软垫、雕刻着棠棣花纹的精致摇篮挪到了床边。
怜舟沅宁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小安乐放入摇篮中，为她掖好被角。
阿玖的目光立刻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直到她安稳地躺在摇篮里，他才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下来，靠在引枕上，但手仍紧紧回握着怜舟沅宁。
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余下几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摇篮里小安乐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咂嘴声。
阿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陛下沉稳的温度，听着身旁女儿细微的呼吸声，眼前虽然依旧朦胧，心却从未如此刻般安定与充盈。
他微微侧过头，将脸颊轻轻贴上两人交握的手背，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怜舟沅宁察觉到他细微的依赖，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睡吧，”她低声道，“朕在这里陪着你，也陪着安乐。”
阿玖轻轻“嗯”了一声，顺从地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角却带着一丝极淡的、满足的弧度。
此刻，难得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