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数到第七次呼吸，外面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她背靠着铁门站着，手里还攥着药粉，指尖有些发凉。荷包被她塞进袖中，起身推门时，发现门并未锁紧，留着一道缝隙。
她走出地窖，天已微亮。院子里空无一人，连平日扫地的老仆也不见踪影。她沿着回廊往主院走去，途中轻咳了几声，喉间泛起一股血腥味。到了房门口，春桃不在。小丫鬟说，她被崔姨娘叫去问话了。
她没有多问，换了一身衣裳便往外走。披帛搭上肩头时，手微微一抖，狐毛边掠过脸颊，略有些刺痒。她抬手抚了抚鬓角的玉兰，花早已碎落，只剩一截枯梗贴在发间。
国公府西角有一处工坊，平日用来修整木器机关。她到时，谢珩正蹲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条金属腿骨。青崖坐在矮凳上，左腿拆开一半，露出内里的铜轴与齿轮。
“你来了。”谢珩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人来报，说青崖的义肢出了问题，动不了。”
青崖点头：“昨晚收工后发现机关卡死，今早一碰就震。”
谢珩将玉佩贴在铜匣上，匣子微光一闪，应声开启。里面静静躺着一块青铜虎符，刻着八个字：前朝御令，调陵甲三千。
薛明蕙走近几步，脚下忽一打滑，险些摔倒。她扶住墙，喘息片刻。
谢珩立刻起身扶住她，低声问：“你怎么一个人过来？身子还没好。”
“睡不着。”她说，“地窖的事，拖不得。”
谢珩凝视她片刻，转身拿起虎符。闭目默念几句，掌心渐热，虎符也随之发烫。空中骤然浮现光影，一道石门缓缓开启，黑甲骑兵列队而出，旌旗猎猎。为首的将领单膝跪地，声音低沉：“玄甲军候命。”
薛明蕙忽然咳出一口血，落在手帕上。血迹散开，竟显出图案——她看见三日后北狄骑兵夜袭边关，火光照亮山谷。一支队伍自地下杀出，正是这支黑甲军，直冲敌阵，打乱对方部署。
她抬手按住胸口，“他们能破局。”
谢珩收回灵力，光影消散。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轻声问：“又用血纹了？”
“只看了一次。”她攥紧手帕，“这支军队至关重要，不能有失。”
谢珩点头，将虎符递给青崖：“你立刻出发，前往皇陵传令，让他们待命。别走官道，走山后的隐蔽小路。”
青崖接过虎符，迅速藏入右靴暗格。刚要起身，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守卫冲进来：“世子，东厂的人到了！说是奉司礼监之命，查抄私藏禁物！”
谢珩脸色一沉：“多少人？”
“一百多个，已经进门了。”
薛明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让他们进工坊，别在外面动手。”
谢珩盯着她：“你留下太危险。”
“我能看出他们的动作。”她语气坚定，“快决定。”
谢珩沉默两秒，朝青崖使了个眼色。青崖会意，立即从后窗翻出，借屋檐掩护，悄然向侧门撤离。
谢珩从靴中抽出判官笔，三截拆开，稳握手中。他对守卫道：“放他们进来，带到工坊前的院子。”
守卫领命而去。
薛明蕙退至角落，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手帕中央。她闭目凝神，眼前浮现出画面：十多名东厂番子围拢而来，其中一人袖中藏针，专攻穴位，目标正是谢珩。
她睁眼时，第一批人已冲进院子。领头者高举令牌，厉声喝道：“奉魏公之命，缉拿叛逆！交出兵符者免死！”
谢珩立于工坊门前，未发一言。他甩出判官笔，锁链缠住最前那人手腕，猛然发力一拽。对方尚未反应，已被摔在地上，令牌脱手落地。
其余人立刻扑上。
谢珩出手如电，短刃划过三人咽喉，鲜血喷涌；锁链横扫，两人断肋倒地；飞镖疾射，钉入第四人膝盖，使其跪地难行。
然而第五批人迅速补上，形成包围之势。
薛明蕙站在廊下，见那藏针之人悄悄绕至谢珩身后，右手缓缓探入袖中。她当即抛出靛蓝荷包，药粉炸开，化作一片灰雾。
那人视线受阻，动作一顿。
谢珩感应到莲纹震动，瞬间转身挥剑。剑锋掠过，金血飞溅，空中浮现一道莲形光印，将逼近的七八人尽数震退。
两人未曾对视，亦未言语，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又有十余人冲上，谢珩挥剑迎战。每一招皆凌厉迅猛，剑之所指，敌人非死即伤。可对方人多势众，不断有人填补缺口。
薛明蕙再次咳出血来，手帕上的图纹开始模糊。她知道预知之力难以持久，再撑下去便会昏厥。
她按住心口，低声提醒：“右边第三个，袖中有银针，可破真气。”
谢珩听得清楚，剑锋一转，逼退两人后腾身跃起，一脚踹翻右边第三人。那人摔倒时袖口撕裂，一根细长银针掉落地上，泛着幽蓝光泽。
谢珩落地，踩断银针，剑柄猛击其太阳穴，将其击晕。
余下众人顿生惧意。他们原以为谢珩不过是个世家公子，未曾想手段如此狠辣。
副统领见势不妙，大喊撤退。可未及奔出几步，小腿已被飞镖贯穿，扑倒在地。
其余人丢下同伴，仓皇逃窜。
工坊前重归寂静。
谢珩收剑入鞘，走回廊下。脸上沾血，不知是敌是己。他看向薛明蕙：“还能走吗？”
她点头，未语。
谢珩扶她坐下，自己也倚柱喘息。低头看手，掌心灼热，虎口裂开，血顺着指缝缓缓滴落。
“青崖走了？”她问。
“走了。”他说，“应该能在天黑前抵达皇陵。”
她轻轻颔首，从袖中取出手帕看了看。血已干涸，图纹消失不见。她将手帕折好，收回荷包。
远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
谢珩抬眼望去：“不是我们的马。”
她也听见了。蹄声密集，至少二十骑以上，正快速逼近府门。
谢珩站起身，随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看来他们还不死心。”
她未动，目光望向门口方向。
马蹄停在门外。静默几秒后，有人高声宣读：“成国公府听旨——司礼监查实谋逆证据确凿，即刻查封府邸，所有人等原地待命，违者格杀勿论！”
薛明蕙缓缓起身，站到谢珩身边。
她低声说：“这次来的不是东厂，是正规军。”
谢珩冷笑一声：“魏长忠当真敢动手。”
她仰头看他：“你能守住吗？”
“守不住，也得守。”他说，“现在退一步，后面便再无退路。”
她不再多问，只是伸手探入袖中，确认药粉仍在。
谢珩向前迈出两步，立于院子中央。他将判官笔三截合一，紧握手中。
门外再传喝令：“谢珩，交出兵符，束手就擒，可保性命！”
谢珩未答。他将剑尖抵地，用力一划。
青石板应声裂开一道缝隙，深达半寸。
他抬起头，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想拿东西，自己进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