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响过三遍,紫阳峰演武场上已整齐列队站了三十余名外门弟子。这些少年少女大多十五六岁年纪,统一穿着青灰色外门服饰,个个挺胸抬头,眼中却难掩忐忑。
今日是他们这届弟子第一次接受内门师兄师姐的指导——更准确地说,是接受“助产侠侣”的指导。
这消息三天前传出时,外门就炸开了锅。有人兴奋能亲眼见到传闻中的风云人物,有人担心这对以“不按常理出牌”闻名的搭档会把他们带歪,还有人心怀不轨地想打听八卦。
“听说林风师兄炼的糖豆特别好吃……”
“战玲珑师姐真的会用剑拍人吗?”
“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窃窃私语中,两道身影从天而降。
战玲珑依旧是那身月白劲装,长发高束,腰间佩剑。她落地无声,目光扫过队列,全场瞬间鸦雀无声——那眼神太冷,像腊月寒霜。
林风则踩着柄飞剑歪歪扭扭降落,差点撞到旁边的木桩。他站稳后拍拍胸口,对弟子们咧嘴一笑:“早啊各位!”
反差太大,几个弟子差点笑出声,又在战玲珑的目光下硬生生憋住。
执事长老轻咳一声上前:“今日起三个月,由林风、战玲珑二位内门弟子负责指导你们基础剑法与身法。望诸位勤勉学习,莫辜负宗门栽培。”
交代完毕,执事长老便离开了,留下两方人大眼瞪小眼。
战玲珑率先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如击冰:“我是战玲珑,负责剑法。他是林风,负责身法。”
简单直接,一个字废话没有。
林风配合地挥手:“大家叫我林师兄就好——当然叫林哥也行,风哥也行,我不挑。”
队列里传来压抑的笑声。
战玲珑眉头微蹙:“肃静。”笑声戛然而止。
“基础剑法第一式,起手式。”战玲珑拔出佩剑,剑身冰蓝,在晨光下泛着寒芒,“看仔细。”
她动作很慢,却每个细节都精准到极致。从握剑姿势到脚步站位,从呼吸节奏到目光落点,完美得像教科书插图。演示完毕,她收剑:“现在,你们做一遍。”
三十余名弟子连忙照做。结果可想而知——握剑姿势千奇百怪,脚步歪歪扭扭,呼吸杂乱无章。
“错了。”战玲珑走到第一个弟子面前,“手腕下沉三寸。”
“是、是!”
“你,右脚再外开半寸。”
“你,呼吸与起剑不同步。”
她一个个纠正过去,语气平静,要求却严苛到近乎苛刻。一炷香后,大部分弟子已是满头大汗,却连最基础的起手式都没达标。
“再来。”战玲珑面无表情。
林风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他蹲在演武场边缘的石阶上,托着腮帮子,偶尔从怀里掏出颗五彩糖豆扔进嘴里——自“美味丹”成名后,他身上就常备这玩意儿。
“林师兄不吃吗?”一个胆大的弟子趁战玲珑纠正别人时,小声问林风。
林风眨眨眼,掏出一把糖豆:“想吃?”
那弟子眼睛一亮,刚要伸手,战玲珑的目光就如冰箭般射来:“练剑时禁食。”
弟子吓得一哆嗦,赶紧站直。林风却笑嘻嘻地把糖豆塞进他手里:“偷偷吃,别让战师姐看见。”
战玲珑:“……”
她没说什么,只是那天的训练量悄悄增加了一成。
上午的剑法训练在沉闷中度过。战玲珑的教学无可挑剔——每个动作都拆分到极致,每个要点都反复强调。可越是如此,弟子们反而越僵硬。他们生怕出错,结果动作越来越变形。
午休时,林风凑到战玲珑身边:“师姐,你这样教,他们会越练越差的。”
战玲珑擦拭着剑身,头也不抬:“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但太紧了会断啊。”林风压低声音,“你看那个穿蓝衣服的小子,手腕都在抖了。”
战玲珑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队列中一个瘦弱少年。那少年确实脸色发白,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叫陈小凡,入门三个月,资质中下。”战玲珑淡淡道,“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不如早日回家。”
林风摸摸鼻子,没再劝。他知道战玲珑的性子——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下午轮到林风教身法。
“身法是什么?”林风站在队列前,问了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弟子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是移动的方法?”
“是躲避攻击的技巧?”
“是……逃跑的功夫?”
最后那个答案引来一片低笑。
林风也笑了:“都算,但都不全。”他踱着步,“要我说,身法是——怎么让自己舒服。”
这答案太不正经,弟子们愣住了。
“不信?”林风挑眉,“来,所有人,原地高抬腿——能抬多高抬多高,坚持五十下。”
弟子们虽然疑惑,还是照做。一开始还好,二十下后就开始喘气,三十下后腿像灌了铅,四十下时已有人摇摇欲坠。
“停。”林风抬手,“现在告诉我,舒服吗?”
“不、不舒服……”众人喘着粗气回答。
“那为什么不舒服?”
“因为累……”
“为什么累?”
“因为用力不对。”终于有个机灵的弟子反应过来。
“对了!”林风一拍手,“身法的精髓,就是用最少的力,达到最好的效果。怎么用最少的力?——找到最舒服的姿态。”
他走到演武场中央,那里不知何时用石灰画了个复杂的人形轮廓,像犯罪现场那种。
“这叫‘人体描边’。”林风指着轮廓,“现在,我演示一套基础步法,你们要做的不是记住动作,而是——每一步,都要踩在轮廓的对应位置上。”
他边说边演示。动作看起来很随意,甚至有些滑稽,像喝醉了酒的人摇摇晃晃。但神奇的是,他的每一步都精准落在轮廓的脚部位置,身体姿态也完美契合轮廓线条。
“来,试试。”林风让开位置。
第一个上前的弟子很紧张,结果第一步就踩歪了。林风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说:“没事,想象你在走一条很窄的桥,桥下是万丈深渊——还敢乱踩吗?”
那弟子一愣,再试时果然认真许多。
渐渐地,演武场上气氛变了。上午的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笑声和惊呼。
“哈哈哈王师兄你同手同脚了!”
“李师姐那个姿势好像鸭子!”
“等等我踩到了!我踩到了!”
战玲珑抱剑站在远处树荫下,眉头紧锁。她看着林风那边闹哄哄的场面,看着弟子们笑得前仰后合,看着他们用各种滑稽姿势试图“贴合轮廓”……
这算什么教学?儿戏吗?
可当她目光落在那些弟子身上时,却渐渐发现不对劲。
那个上午连起手式都做不好的陈小凡,此刻正专注地盯着地面轮廓,一步一顿地移动。他的动作很笨拙,但每一步都踩得极准。而且战玲珑注意到,他的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绵长均匀——那是身法入门的表现。
还有那个总爱偷懒的胖弟子,为了不踩线,正拼命收缩肚子、调整重心,满头大汗却还在坚持。
更让她惊讶的是,所有弟子在“玩闹”中,都无意识地调整着自己的姿态。他们或许没意识到,但身体的记忆正在形成。
“人体描边……”战玲珑喃喃重复这个词。
她忽然明白林风的用意了。那些石灰轮廓,实际上是完美身法的标准模板。弟子们为了“踩对位置”,会自发调整姿势,而这种自我调整带来的体悟,远比被动模仿要深刻。
果然,一个时辰后,林风拍拍手:“好了,现在忘掉那个轮廓。”
弟子们茫然:“忘掉?”
“对,忘掉。”林风咧嘴一笑,“现在,再做一遍基础步法——按你们觉得最舒服的方式。”
众人将信将疑地开始。然后他们惊讶地发现,那些原本觉得别扭的动作,现在做起来流畅了许多。身体的记忆被唤醒,他们不自觉地用上了刚才“玩闹”中学到的重心转移、呼吸配合。
“我、我好像会了?”一个女弟子惊喜道。
“我也是!刚才那一步我总摔倒,现在好稳!”
“林师兄,这太神奇了!”
林风得意地朝战玲珑扬了扬下巴。战玲珑别过脸,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傍晚训练结束时,执事长老来检查进度。他让弟子们分别演示剑法起手式和基础步法。
结果令人惊讶——剑法演示时,大部分弟子依旧僵硬生涩,只有少数几个天赋好的勉强过关。可轮到身法时,所有人都展现出了超出预期的水准,连资质最差的陈小凡都踩出了像模像样的步法。
执事长老深深看了林风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宣布解散。
弟子们欢呼着离开,有几个还缠着林风问明天玩什么“游戏”。战玲珑这边则冷冷清清,只有两个特别刻苦的弟子上前行礼告退。
回内门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
“师姐今天辛苦了。”林风笑嘻嘻道。
“你那边倒热闹。”战玲珑语气平淡。
“嘿嘿,教学嘛,开心最重要。”
“开心就能学会?”战玲珑停步看他。
林风也停下,认真道:“开心的时候,心是打开的。心打开了,才能装进东西。”他顿了顿,“师姐你教得很好,但太紧了,他们的心是关着的。”
战玲珑沉默许久,忽然问:“那个‘人体描边’,你怎么想出来的?”
“哦,那个啊。”林风挠头,“我小时候练字总写歪,我娘就在纸上描了字帖轮廓让我描红。我想,身法是不是也能这么练?”
战玲珑:“……”
她转身继续走,走了几步,轻声道:“明日剑法课,你留下。”
“啊?”林风一愣。
“按你的方法,试试。”战玲珑没回头,声音很轻,但林风听见了。
他咧嘴笑起来,快步追上:“得令!保证帮师姐把课弄得开开心心!”
“不许用糖豆。”
“那用灵果干?”
“……适量。”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山道上,几个外门弟子正兴奋地讨论着今日所学。
“战师姐好严啊……”
“但林师兄太有意思了!”
“你们发现没,按林师兄的方法练完,再去练剑,好像没那么难了……”
确实,他们没意识到,下午的“玩闹”不仅教了身法,更在无形中松解了他们紧张的身体和心神。这种放松,会在第二天的剑法训练中显现效果。
而这,正是“教学相长”的真谛——不止弟子在学,教的人也在学。
战玲珑学会了用更柔软的方式传授刚硬的剑法。
林风学会了将看似胡闹的游戏,变成有效的教学工具。
至于那些弟子……他们会在未来的修行中渐渐明白,今日那场欢声笑语里的“人体描边”,究竟给了他们多么宝贵的东西。
当很多年后,他们中有人成为剑道高手,有人独创身法绝学,有人也成为教导后辈的师长时,他们会想起那个下午,那个歪歪扭扭的石灰轮廓,和那个笑着说“身法就是要舒服”的年轻师兄。
当然,还有那位总板着脸、却会在他们真正突破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笑意的师姐。
那笑意很浅。
但就像林风说的——比板着脸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