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五日,凌晨,天色未明。
日军代号“夏季肃正”的大规模扫荡,如同三把巨大的铁梳,从兴和、灵丘、广灵三个方向,同时向着太行山北部的连绵山区狠狠梳来。总计超过三千五百人的日伪军混合部队,在少量山炮和迫击炮的支援下,沿着山谷、山脊,呈扇形平推。他们执行着岗村宁次的严令:见村即焚,遇林即搜,逢疑即杀,所过之处浓烟滚滚,试图用最野蛮的方式将隐藏的八路军和所有生机一并碾碎。
北线八路军指挥部设在兴和南部山区深处一个叫鹰愁涧的绝险之地。孙得胜和王振华彻夜未眠,不断接收着来自各前沿侦察哨和警戒部队的急报。
“报告!兴和方向,池田主力约一千二百人,分两路,已越过黑石口旧址,正向我一线预设阻击区(野狼岭、乱石坡)推进!”
“报告!灵丘方向日军约八百人,配属骑兵一部,已进入我西侧云雾山区!”
“报告!广灵方向日伪军约一千人,进展较慢,但其前锋已与我四旅三营在老虎嘴发生接触交火!”
地图上,代表敌军的蓝色箭头如同毒蛇的信子,从三个方向舔舐着代表八路军控制区的红色区域。
“狗日的,来得还真齐整!” 孙得胜啐了一口,眼中凶光闪烁,“老规矩,按预定方案,给他来个‘层层剥皮’!”
王振华则更冷静地分析:“鬼子这次是三路并进,想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但山路崎岖,他们各路人马之间必然存在间隙,而且推进速度不一。我们的机会就在这些间隙和速度差里。命令各部:一线阻击部队,依托有利地形,坚决阻击,大量杀伤敌有生力量,但不必死守,按计划逐次向二线、三线预设阵地转移,诱敌深入,拉长其补给线,疲惫其兵力! 同时,各机动连排和侦察分队,密切监视敌军结合部与后勤路线,寻找战机!”
战斗瞬间在各条山岭间打响。
野狼岭,三旅一个加强连凭借险要地势和预先构筑的工事,死死挡住了池田大队左翼近四百日军的猛攻。日军在炮火掩护下发起数次集团冲锋,均被居高临下的机枪火力和雨点般的手榴弹打了回去。阵地前日军尸体堆积,但守军伤亡也迅速增加。激战四个小时后,连长见迟滞目的已达到,且弹药消耗过半,果断下令按计划沿秘密小路撤往二线阵地。日军占领了空无一人的野狼岭,除了几十具同袍尸体和废墟,一无所获。
老虎嘴,四旅三营则打得更为灵活。他们利用狭窄的隘口和两侧山崖,以冷枪、滚石、拉发雷不断袭扰广灵方向的日军前锋。待日军主力展开,准备强攻时,三营主力已悄然转移,只留下少数狙击手继续骚扰。日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却始终抓不住八路军主力。
云雾山区,灵丘日军的进展相对顺利,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陷入了迷宫。这里山高林密,雾气时聚时散,八路军小股部队神出鬼没,专打他们的侦察兵和侧翼。一次,一支日军小队在追击“溃散”的八路军时,被引入一个绝谷,遭遇了王振华预先埋伏的一个精锐排的毁灭性打击,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在扫荡战场的外围和纵深,八路军的反击悄然展开。
巴特尔率领的骑兵旅主力,并未参与正面阻击。他们像一群沉默的狼,在山区边缘的丘陵地带游弋。七月六日午后,他们准确地伏击了池田大队一支从兴和县城出发、由三十多辆大车组成的后勤运输队。战斗干净利落,护卫的日军小队被全歼,大量弹药、粮食和药品被缴获,车辆被焚毁。池田得知后勤被劫,暴跳如雷,却不敢轻易分兵回援,前线攻势为之一滞。
而在更广阔的华北战场上,晋察冀军区和晋冀鲁豫军区的部队,按照预定协同计划,在同蒲、正太、平汉等铁路沿线,发动了新一轮的破袭和攻势。虽然规模不及春季,但多点开花的袭击成功牵制了华北日军的部分兵力和注意力,使得岗村宁次难以向太行山北线投入更多预备队。
七月五日夜,就在扫荡开始的同一天,“星火走廊”南端节点附近。
徐峰亲自带领的潜伏小组,已经在那个可疑窝棚周围埋伏了三天三夜。他们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只靠夜里极短暂的轮换和一点点干粮饮水维持。终于,在凌晨最黑暗的时刻,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窝棚附近。他极其警惕,反复观察周围,甚至故意制造一些细微响动试探。
埋伏的战士们屏住呼吸。徐峰通过夜视经验(没有仪器,全靠感觉和微弱天光)判断,此人动作老练,身形与描述的“老邢”吻合。
黑影在窝棚外做了几个隐秘的标记,然后快速向山林深处潜去,方向正是“星火走廊”的一个备用入口。徐峰打个手势,两组人无声跟上,另一组人迅速检查了窝棚,发现里面藏有一份极为详细的、关于“星火走廊”南段三个节点位置、守卫情况、换班规律的密写报告,以及一小包高爆炸药和雷管!
“他想炸毁节点,彻底切断走廊!” 徐峰心头一凛,立即派人火速向林峰报告,同时率队加紧追踪。决不能让“老邢”靠近节点!
追踪在黑暗的山林中进行,异常艰难。“老邢”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而且设置了反追踪陷阱,一名战士不慎触发绊索,被简陋的吊木击中受伤,虽未出声,但动静可能已被察觉。
“老邢”的速度明显加快,似乎想在被合围前赶到目标。徐峰当机立断,不再隐蔽追踪,下令:“强行拦截!绝不能让他接近节点!”
枪声,在寂静的山林中猝然响起!一场暗夜中的生死追逐与搏杀就此展开。
延安,军委作战室。 电台滴滴答答作响,参谋人员紧张地标注着地图。太行山北线爆发的激烈战斗和兄弟部队的策应情况被迅速汇总。领导人们关注着战局发展,一份简短而有力的电文再次发出:“太行山北线战斗已起,望你部坚决执行既定方针,以空间换时间,以灵活战术消耗疲惫敌军。兄弟部队策应已展开,望坚定信心,予敌重创!”
重庆,军统局。 戴笠也拿到了日军开始扫荡和八路军顽强抵抗的初步战报。他吩咐手下:“继续观察,重点是八路军北线能否顶住,以及林峰是否会动用其隐藏的预备队(指可能存在的未参战主力)。另外,日本人这次扫荡的规模和决心,也值得我们重新评估华北日军的实力和意图。”
陈致远在日军扫荡开始后,敏锐地察觉围城日军的活动规律有所变化,似乎有一部分炮兵和后勤人员被调走。他判断北线吃紧,南线日军可能也被抽调。这是一个机会!
七月六日晚,他精心组织了一次规模较大的出击。以牺牲那名参谋可能泄露的地图信息为诱饵(实际已调整),主力却猛攻日军围城阵地另一个相对薄弱的方向。战斗异常激烈,二旅官兵怀着为战友报仇和打破困局的决心,一度突入日军阵地纵深,焚毁了一个物资堆栈,击毙数十名日军,并在援军合围前成功撤回城内。此战虽未能解围,但极大鼓舞了守军士气,也让南线日军不敢再轻易分兵北调。
回到北线主战场。 战斗进行到七月八日。
经过三天高强度、高消耗的推进和不断的小规模损失,三路日军的锐气已挫,兵力疲惫,补给线拉长且屡遭袭击。更重要的是,他们依然没有找到八路军的主力集结地或核心仓库,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又仿佛在迷雾中与幽灵作战。
池田大队在付出了超过两百人伤亡的代价后,仅仅占领了几处空无一人的山头和化为焦土的村庄。灵丘、广灵方向的日军情况类似,伤亡累计也接近一百五十人。而八路军虽然也付出伤亡(估计在三百人左右),但主力尚存,且通过灵活的战术不断消耗着日军。
七月八日下午,天气突变,乌云密布,雷声隆隆。王振华抓住这个机会,集中了手中仅有的四个精锐连和所有迫击炮、飞雷炮,在落鹰岭以南的一处狭窄山谷,对冒进突出的池田大队右翼一个中队,发动了一次漂亮的伏击战。
暴雨倾盆而下,掩盖了部队运动的声音。日军中队在泥泞中行军,队形松散。当飞雷炮抛射的巨大炸药包在队形中炸开,当两侧山崖上无数冲锋枪和步枪同时开火时,日军陷入了彻底的混乱。战斗在暴雨中持续了不到一小时,这个日军中队除少数溃散外,大部被歼。
此战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狂热求战的池田,也震惊了另外两路日军指挥官。他们意识到,继续深入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山区,不仅无法达成目标,反而可能遭受更惨重的损失。
七月九日,三路日军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积极进攻,转为就地构筑工事,巩固所谓的“占领区”,实际是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日军的“铁梳”扫荡,在八路军“钢钉”般的据点阻击、“泥潭”般的游击消耗和“暗刃”般的后方袭击下,气势汹汹而来,却陷入了进退失据、疲于奔命的困境。然而,林峰知道,危机远未解除。日军主力仍在山区,内部的“老邢”尚未落网,唐县依然被围,而夏季最严酷的饥荒,正随着时间推移,一步步扼紧根据地的喉咙。
就在北线战局暂时陷入僵持的七月九日傍晚,徐峰那边传来了关于追击“老邢”的最新消息——消息的内容,让林峰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