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过后,白昼渐短,但太行山的暑气却随着连绵阴雨的减弱而开始蒸腾。闷热、潮湿,混杂着战场残留的硝烟与腐烂草木的气息,构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黑石口的战果如微光,短暂照亮了根据地的阴霾,但紧随而至的,是更沉重、更复杂的局势演变。
平山,纵队司令部。 林峰已连续数日未曾安睡。高远的电台在昨夜终于收到了晋察冀方面确认“穿山甲”二队遇袭、被迫改道的详细报告。报告提及,遭遇的日军巡逻队番号特殊,似隶属于新近加强的华北方面军直辖“特别侦察队”,装备精良,战术刁钻,明显是有针对性的边境封锁行动。
“岗村宁次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 林峰将电文递给赵刚,“他不仅在准备对兴和的‘清剿’,还想彻底掐断我们与外界联系的命脉。‘星火走廊’已经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
赵刚面色凝重:“徐峰那边关于‘老邢’可能指向走廊节点的怀疑,看来不是空穴来风。这个潜伏的毒刺,危害性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
“命令徐峰,不惜代价,加快进度!在日军大规模行动前,必须解决这个隐患!” 林峰顿了顿,看向李明,“北线情况如何?孙得胜和王振华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李明汇报:“三旅、四旅按照指示,已在兴和南部山区初步建成了三处秘密补给点和隐蔽所,位置极其隐蔽,储备了部分黑石口缴获的物资和就地筹集的粮食。部队正以排为单位分散活动,冷枪战和袭扰战频率增加,最近三天已累计击毙击伤日伪军四十余人,打掉了两个征粮小组。不过,日军侦察活动也明显加剧,空中侦察和地面特务渗透都比雨季时频繁得多。孙旅长报告,发现有小股装备精良、行动诡秘的日军人员在山区边缘出没,疑似就是电文里提到的‘特别侦察队’。”
“鬼子在摸我们的底,为‘梳篦扫荡’做最后准备。” 林峰走到地图前,“兴和、灵丘、广灵,三地日军若联合行动,兵力将超过两个大队,加上伪军,可能超过三千人。而我们三旅、四旅加上骑兵旅一部,总兵力不过五千余,还要分兵防御各处,压力巨大。”
他沉思片刻,下达指令:“告诉孙得胜和王振华,适当收缩过于分散的小部队,以连或加强排为单位,控制几个核心的、地形极端有利的预设阵地。把主要兵力像拳头一样收回来,但把侦察兵和精干小组像手指一样撒出去。日军大部队来,我们就依托险要地形节节阻击,消耗他们;小股侦察队或冒进分队来,我们就集中附近兵力,坚决吃掉!同时,加强群众工作,将游击队控制的村庄彻底‘空室清野’,粮食藏好,人员转移,让鬼子进来什么也捞不到,还要处处踩地雷、挨冷枪。”
“另外,”林峰补充,“命令巴特尔,骑兵旅主力向兴和南部山区靠拢,不参与固守,只作为机动打击力量。发现鬼子薄弱环节或后勤运输队,就给我狠狠咬一口!”
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岗村宁次面前摊开着两份地图:一份是标注了八路军在兴和南部山区疑似活动区域和交通线的侦察汇总图,线条纷乱,很多地方打着问号;另一份是即将展开的“夏季肃正”作战计划图,红色箭头从兴和、灵丘、广灵三个方向,指向山区腹地。
“情报还是不够精确。” 岗村宁次不满地敲了敲桌子,“八路军像泥鳅一样滑,他们的隐蔽点和物资仓库到底在哪里?那个‘星火走廊’的准确路径和节点呢?‘樱花’的后续情报为什么还没有送来?”
侍立的情报参谋低头:“嗨依!八路军反侦察意识极强,且山区地形复杂,空中侦察效果有限。‘樱花’……自黑石口事件后,联络变得异常谨慎,上次传递情报后再次转入静默,似乎也在躲避八路军的内部清查。”
“废物!” 岗村宁次冷哼一声,“不能完全依赖特务。命令各参战部队,按照预定计划,于七月五日开始行动!以大队为单位,齐头并进,用最笨的办法,也要把这片山区给我梳一遍!发现任何可疑痕迹,立即追踪,务必找到他们的巢穴!作战期间,实施严厉的‘三光’政策,烧光、杀光、抢光!我要让这片土地,再也不敢藏匿八路军!同时,通知驻蒙军方面,其南下配合部队务必准时到位!”
重庆,军统局。 戴笠接到了更为明确的情报:日军计划于七月初对太行山北线发动大规模扫荡。他将情报呈报蒋介石的同时,也附上了自己的分析:“……此次扫荡,日军志在必得。若八路军北线失利,其核心区将彻底孤立,恐难久支。然观八路军林峰部近来战术,似有诱敌深入、拉长日军补给线之意。最终结果,尚在两可之间。我建议,可令二战区各部,于日军扫荡期间,‘适当’向同蒲路南段施加压力,既可牵制日军,亦可观局势变化。”
蒋介石批阅:“可。令阎长官酌办。另,对八路军之观察,不可松懈,尤要注意其与莫斯科之联络是否借机加强。”
延安,中央社会部。 一份关于日军“特别侦察队”及其可能对“星火走廊”构成威胁的绝密通报,被火速传往太行山及其他相关根据地。通报要求各根据地提高警惕,加强秘密交通线的保卫和备用线路建设,严防敌特破坏。
在兴和县城。 池田大尉的指挥部里,气氛紧张而兴奋。增援的一个日军中队和从灵丘、广灵调来的部分兵力已经到位,伪军也进行了重新编组和“动员”。池田对着沙盘,向各中队队长和伪军头目布置任务:“此次扫荡,务必彻底!各部队按划定区域,拉网推进,遇村即烧,遇疑即杀,所有粮食牲畜,一律收缴!特别要注意寻找八路的地下仓库和伤员隐蔽所!发现踪迹,立即上报,合力围歼!”
伪军头目们诺诺称是,但眼神闪烁。其中一名叫包喜顺的伪蒙军连长,低下头,掩饰着眼中的厌恶与恐惧。他就是“扎根小组”新近发展的内线之一。
七月一日,夜。徐峰的保卫科在“星火走廊”南端一个极其隐秘的备用节点附近,终于发现了“老邢”的踪迹。
那是一个伪装成看山户的废弃窝棚。侦查员在窝棚附近发现了有人近期活动的痕迹,并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半包“老刀牌”香烟——这种香烟在根据地极其罕见,但在敌占区某些特定圈子内流通。更重要的是,附近发现了被小心掩盖的、指向“星火走廊”下一个节点的特殊路标痕迹。
“他果然在打走廊的主意!而且很可能已经摸到了部分路径!” 徐峰心头一紧,“但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是在等什么?还是……他发现了我们的追查,在故意引诱?”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林峰接到报告后,沉思良久。“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想破坏走廊,但需要时机或接应。第二,他想利用走廊做点什么,比如传递更重要的情报,或者……他自己想通过走廊逃出去?但他是资深特务,应该知道走廊另一端的危险性。”
“无论哪种,都不能让他得逞。” 林峰下令,“徐峰,你亲自带最可靠的人,在那个窝棚附近设下天罗地网,昼夜监视。同时,对已知的走廊节点,实施外松内紧的戒严,增派暗哨。我们要么抓住他,要么逼他动起来,绝不能让他悄无声息地达成目的。”
七月三日,唐县方向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在一次夜间袭扰中,二旅一支小分队与日军遭遇,发生激战。虽然成功撤回,但分队中一名掌握着唐县部分地下坑道图和物资储备点的参谋不幸牺牲,他随身携带的、未及销毁的简易地图可能落入日军手中。陈致远紧急调整了部分防御部署和物资转移计划,但隐患已经埋下。
夏至后的热浪,裹挟着越来越浓烈的硝烟味和越来越近的危机感,席卷着太行山的每一个角落。日军的扫荡大军即将压境,内部的毒刺仍在暗处窥伺,生命线面临威胁,唐县的秘密又有泄露之虞。林峰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棋盘的边缘,对手的棋子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而自己手中的棋子,虽经淬炼,却依然单薄。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没有星光。真正的盛夏鏖战,即将在黎明时分,拉开血色的序幕。而他必须在这错综复杂的危局中,为太行山这一万五千名忠诚的战士和百万信赖他们的人民,找到一条通往生存和胜利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