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说着说着,话题从家乡转到了哨所。
大家分享着各自的经验。
比如,怎么在石头缝里种出青菜,怎么用子弹壳做口琴,怎么在零下三十度站岗不冻伤脚。
“最难受的不是冷,”
陈大勇往炉膛里添了几块柴,
“是寂寞。”他说。
“有时候对着大山喊一嗓子,连回声都没有。”
屋里忽然安静了。
只有风声在石缝里呼啸。
“所以我来了。”
林心萍合上笔记本,
“把你们的回声,带出去。”
……
暴风雪在第三天停了。
天刚放晴,山道上就出现了人影。
不是补给队,来人穿着一身半旧的军大衣,背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帆布包,在雪地里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最先发现的是站岗的小赵。
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喊起来,
“是秦军医!秦军医来了!”
石头房子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战士们争先恐后涌出去,林心萍跟着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军医正弯腰拍打身上的雪。
她脸庞被冻得通红,眼镜片上蒙着雾气,可笑容特别温暖。
“秦军医!”
陈大勇第一个冲上去接她的背包,
“这大雪天的,您怎么上来了?”
“听说你们这儿来了新同志,我怕他们不适应高原反应,不放心,上来看看。”
秦军医摘下眼镜擦了擦,目光落在林心萍身上,
“这位就是林老师吧?路上就听说了,咱们哨所来了位会写文章还会给狗扎针的女同志。”
她的手很暖,握着林心萍冰凉的手指时,带来一股安心的力量。
秦军医的帆布包简直是个百宝箱。
除了药品,还有针线、毛线、甚至几本卷了边的旧杂志。
她给每个战士检查了身体,处理了冻疮,又拿出毛线教大家织手套。
“您常上来?”
林心萍帮她分线。
“每个月一次,走了七年了。”
秦军医手上的动作很熟练,
“这山里十三个哨所,我轮着走。最开始骑马,后来年纪大了骑不动,就走路。”
炉火烧得正旺,秦军医说起第一次上山的经历。
那会儿她才三十出头,孩子刚满两岁。
走到半路遇到雪崩,被困在山坳里两天两夜。
“当时就想,我要是没了,孩子怎么办?”
她笑了笑,眼角有细细的皱纹,
“可转过头看看,那些战士比我还小呢,他们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这条山路的常客。
给这个哨所带菜种,给那个哨所带书,谁受伤了,谁想家了,她都记在随身的小本子上。
“您丈夫支持吗?”
林心萍问。
秦军医手里的针停了停,
“他啊……也是当兵的,驻守海岛。我们一年见一次,孩子跟着爷爷奶奶。”
她说得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有时候想,我们俩一个守山,一个守海,挺配。”
……
夜里,秦军医从帆布包深处掏出来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是个收音机。
“试试,今天应该能收到特别节目。”
她调整着旋钮,刺耳的电流声过后,一个有些失真的男声响起来,
“……这里是‘天涯哨音’节目,我是主持人海锋。首先,要把一首《十五的月亮》送给雪山哨所的秦医生,我的爱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军医的脸在炉火映照下泛起红晕,
“他……他在海岛电台做兼职主持人。说这样,我走到哪个哨所,只要收音机能收到信号,就能听到他说话。”
收音机里,那个叫海锋的男人在念战士们的家信,在读秦军医上次带下山的哨所日记。
他的声音通过电波,翻山越岭,传到这间雪山上的石头房子里。
“……最后,想对我的爱人说,你守的山,我守的海,都是我们要守护的河山。等退休了,我带你去看海,你带我去看山。”
节目结束了,电流声重新响起。
满屋寂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这个,”
秦军医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录音机,
“你们谁有话想对家里说,我录下来,下次带下去让他播。”
战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赵第一个举起手,
“我,我想给我娘说句话……”
……
秦军医在哨所待了三天。
她的帆布包里多了个小本子,记满了战士们想说的话。小赵让他娘别省着花钱,小李让未婚妻别等他了找个好人嫁了吧,陈大勇说等退伍了要去看看天安门……
林心萍也录了一段。
她说,“妈,我很好。这里的战士教会我,有些路再难也得走,有些人再苦也得守。等回去,我给你讲雪山上的故事。”
临走那天,秦军医把织好的手套分给大家。
给林心萍的那双特别厚,手背上还用红线绣了支笔的形状。
“林老师,”
她握着林心萍的手,
“你的笔,我的药箱,其实都一样,都是想让守在这里的人,日子好过一点。”
下山的路,秦军医走得很稳。
那个帆布包依旧鼓鼓囊囊,只是这次装的不是药品,而是沉甸甸的嘱托和思念。
林心萍站在哨所门口,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雪地里。
她想起秦军医说的话,山与海,笔与药,都是守护的方式。
而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
这雪山上的回声,她要带出去。
这山海之间的守望,她要写下来。
就像那台老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再微弱,也要让该听到的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