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把城西这座破败的城隍庙裹得严严实实。
空气里飘着一股劣质檀香混杂着霉烂木头的怪味,呛得人嗓子眼发痒。
“协守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今晚这庙,封了。”
苏璃把那块凉沁沁的青铜印信往供桌上一拍,震起蓬松的灰尘。
庙祝是个看了一辈子香火的干瘪老头,这会儿抖得跟深秋树梢上的最后一片枯叶似的。
他哆哆嗦嗦地从神像背后的暗格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封面已经发黑油亮,显然是被无数只手摩挲过。
“官爷……这……这是您要的香火簿子。”老庙祝的声音带着哭腔,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惊恐,“真不是小老儿知情不报,实在是那供奉来得邪性。这一百年了,每逢七月半中元夜,庙门口必会多出三百一十七盏长明灯的油钱,分文不差。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贪啊。”
苏璃没理会老头的絮叨,指尖一挑,翻开账册。
果然,每一页的记录都像是复刻出来的,除了年份不同,“三百一十七盏”这个数字像是道诡异的咒语,死死钉在纸面上。
“三百一十七,那是渡魂冢里死鬼的数量。”苏璃合上账册,随意地丢给旁边装木桩的怨魄七号,“看来这城隍庙的香火,有一大半是拿死人的买命钱供出来的。”
她转头看向那尊泥塑的城隍爷。
这神像不知多少年没修缮了,彩绘驳落,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泥胎,唯独那双眼睛被香火熏得漆黑发亮,在幽暗的烛火下透着一股子悲悯又诡异的神采。
“小烬,干活。”
苏璃找了张还算干净的太师椅坐下,甚至闲极无聊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瓜子,那是刚才出门前顺手从门房大爷那儿薅来的。
赤红的小狐狸从她肩头窜下来,嘴里叼着一叠特制的黄纸。
它四条尾巴灵活得像是四只手,尾尖燃起一簇幽蓝的火苗,“嗤啦”一声,火苗掠过黄纸,没有烧成灰,反而像是把无形的剪刀,瞬间裁出了三百一十七个巴掌大的小纸人。
每个纸人的脑门上,都贴着一撮从地宫带出来的香灰。
“喵呜——”
团绒蹲在供桌上,嫌弃地避开那些灰尘,额头的弯月印记陡然亮起,一道清冷的银光泼洒在那些纸人身上。
下一秒,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原本轻飘飘的纸人像是被注入了灵魂,关节僵硬地动弹起来。
它们没有四散逃窜,也没有攻击谁,而是排着整齐的方阵,朝着那尊破败的城隍神像,“噗通”一声,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师尊……弟子知错……”
细碎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像是无数只蚊子在耳边嗡鸣,带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悔恨和绝望。
苏璃嗑瓜子的动作停住了。
这一声“师尊”,把之前的推测全盘推翻。
地宫棺材里那个哪是逆徒?不,那是赎罪者。
“主上,这儿有东西。”阿幽那盏破灯笼忽然飘到了神像的底座下。
惨白的光束打在神像盘坐的膝盖缝隙里,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裂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阿幽伸出一根半透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裂缝里勾出一卷已经泛黄发脆的帛书。
苏璃拍掉手里的瓜子皮,接过帛书展开。
字迹潦草狂放,力透纸背,显然书写者当时心绪激荡到了极点。
“吾徒欲以血契续香火,妄图逆天改命。吾身为师,教导无方,亦不忍见万民成祭牲。故设此局,以己身为饵,诱其自困于地宫……然执念难消,唯待后人焚吾像,断其妄念,方可解脱。”
帛书的末尾,盖着一方鲜红的大印。
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怨魄七号,在看到那方印章的瞬间,眼珠子差点瞪出眶外,声音都劈了叉:“这……这是私刻公章!这老东西疯了?他竟然私刻‘代行阴律’的大印!怪不得阴司这么多年查不到这里的账,他这是在伪造公文!”
七号气得浑身发抖,作为一名严守法条的前公务员,这种知法犯法的行为简直是在践踏他的鬼格。
“所以,地宫里那个不是恶人,是个被师父坑了一辈子的傻徒弟。”苏璃看着手里的帛书,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师父为了阻止徒弟犯错,把自己变成了神像,把徒弟关进了棺材。这一关,就是一百年。”
这哪里是什么阴谋,分明是一场惨烈又扭曲的自我牺牲。
“焚吾像,断其妄念……”苏璃低声重复着帛书上的话,目光落在那尊泥塑神像上。
只要一把火烧了这破庙,任务就算完成了?
系统从来不会给这么简单的送分题。
她没有点火,而是掏出腰间的《万灵古墓图鉴》,翻开一页空白页,直接盖在了那卷帛书上。
图鉴像是渴极了的旅人,贪婪地吸食着帛书上残留的百年墨迹。
几秒钟后,空白页上浮现出一行血红的字迹:
【焚像非毁木石,乃焚其执念所寄之物。】
苏璃挑了挑眉。
执念所寄之物?
如果不是这尊旧神像,那是……
咚!咚!咚!
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突然从庙门外传来,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紧接着,是如海啸般的人声鼎沸,即使隔着厚厚的庙门,也能感受到那种狂热到令人窒息的浪潮。
“渡魂善神显灵啦!”
“求善神保佑我家儿孙满堂!”
“求善神赐我横财!”
苏璃猛地转身,快步走到庙门缝隙处往外看去。
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上,此刻竟然挤满了举着火把的百姓。
在那蜿蜒如火龙的队伍中央,八个壮汉正抬着一尊崭新的、金光闪闪的神像游街。
那神像眉目慈悲,手里拿着一根骨簪,赫然就是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二祭酒的模样!
百姓们跪在道路两旁,疯狂地磕头,那眼神里的狂热和贪婪,比这庙里的灰尘还要厚重。
“原来如此。”
苏璃看着那尊被人群簇拥着的新神,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光,“那个老头想断的妄念,根本不是他自己,而是这帮活人造出来的‘新神’。”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尊落满灰尘的旧像,又看了一眼门外那个金光闪闪的新像。
旧神已死,新神当立?
但这新神,可是是被硬生生架在火上烤的。
“七号,收好你的锁链。”苏璃整理了一下衣领,顺手把那本图鉴塞回腰间,语气里透着股子搞事的兴奋,“既然他们想拜神,那咱们就去凑凑这个热闹,给这帮虔诚的信徒,加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