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尊“新菩萨”现在的感觉，却像是刚被人塞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滚了一圈。
棺盖彻底滑开的那一瞬，没有意料中的尸臭，反倒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那跪在地上的三百一十七道魂影像是被某种吸力牵引，身形陡然拉长、崩解，化作无数条金红色的光丝。
它们没入地底，又从苏璃脚下的石缝中钻出，如同有生命的藤蔓，顺着她的脚踝一路攀援而上。
“嘶——”
苏璃倒吸一口凉气，牙齿狠狠磕在下唇上，瞬间尝到了铁锈味。
这不是普通的捆绑。
每一根光丝缠上她的双臂，都伴随着皮肉被烙铁烫过的剧痛。
金光在她肩颈处汇聚，最终凝结成一道流光溢彩却沉重如山的金色枷锁。
耳边嗡鸣声炸响，那是无数人的祈愿、咒骂、哭诉混杂在一起的噪音，像是有几千只鸭子直接在她脑浆子里开会。
“疯了！简直是疯了！”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怨魄七号那张死人脸终于崩了。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违禁品，手里那根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缚神索此刻竟然在发抖，甚至拖着他往后退了半步。
“这不是阴司的锁！”七号的声音尖利得有些变调，死鱼眼死死盯着苏璃脖子上的金光，“这是阳世的‘万民香火’凝成的愿力枷锁！开棺即承责，你接的不是一个死人的班，是这一百年积压下来的几十万份执念！这玩意儿不归地府管，它会日夜不停地灼烧你的神魂，直到你变成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泥塑木雕！”
苏璃此时额头上全是冷汗，那金色的枷锁不仅烫，还沉，压得她脊梁骨都在咔咔作响。
“闭嘴。”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左手有些痉挛地按在腰间的图鉴上。
指尖因为剧痛而在颤抖，但翻书的动作却没停。
书页飞速翻动，越过那些花里胡哨的灵宠介绍，直接定格在灰扑扑的《阴职权属篇》。
“疼死姑奶奶了……”苏璃心里骂了一句娘，面上却硬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
她从袖口摸出那枚象征着五品协守司主官的印信，那是块凉沁沁的青铜疙瘩，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止痛药。
“既然不归阴司管，那也就是不归你管。”
苏璃把那枚印信往怨魄七号面前一怼，强忍着脑子里的嗡鸣声，语速极快地念道：“根据《大玄律·祀典章》第三条：凡涉宗庙祭祀、香火传承之疑难杂案，阳世官署协守司拥有第一序列勘验权。在案情查明前，阴职鬼差不得干涉，不得拘魂，违者——视同越权干政，斩！”
那个“斩”字一出，原本嗡嗡作响的缚神索瞬间哑火，像是被掐住了七寸的蛇，委委屈屈地缩回了七号的袖子里。
七号咬着牙，那双眼白多黑眼珠少的眼睛在苏璃和那道金色枷锁之间来回转了两圈，最终极其不甘心地退到了三丈开外。
哪怕是鬼，也怕官僚主义的大帽子。
“主上，这锁不对劲。”
小烬没空管那个退缩的鬼差，它四条尾巴完全炸开，如同四把赤红的火炬，在地宫的半空中疯狂勾勒。
随着乱焰的游走，一张立体的结构图浮现在虚空中。
“你看这棺材底下！”狐狸尖锐的爪子指着图的一处，“这是根管子！这口棺材根本就是个大号的‘插头’，下面连着一条极细的地脉，直通……直通城西！”
小烬的鼻翼耸动，嗅了嗅空气中那股残留的味道：“是城隍庙的香炉底！这道香火枷锁就是个活体封印的阵眼。二祭酒躺在这儿，是用自己的命在给城隍庙那边的什么东西当‘稳压器’。要是现在强行把这锁砸了，整个王都的香火脉络瞬间就会崩断，到时候别说民心动荡，恐怕半个京城的人都得做噩梦做死！”
苏璃眯着眼，忍受着脖颈上那如同千钧重的压力。
不能砸，不能卸，还得背着。这就是初代祭酒留下的死局。
“那边有人。”
一直沉默的阿幽忽然飘到了地宫穹顶的一角。
破灯笼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惨白的光晕没有照向地面，而是反常地投射在那些即将消散的光点余晖中。
在那三百一十七道已经化作枷锁的魂影里，竟然还藏着一道极其模糊的人形。
它没有化作金光，而是缩在角落里，那一身繁复古旧的祭酒法袍与周围布衣短褐的平民魂魄格格不入。
那张脸虽然模糊，但苏璃在守陵院的祖师画像上见过千百遍。
初代祭酒。
“喵呜……”
团绒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苏璃的肩头，它没像往常那样嫌弃苏璃身上的汗味，而是伸出带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那道滚烫的金色枷锁。
黑猫金色的竖瞳里倒映着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影子，声音低得像是在梦呓：“他在哭。主上，那个老头在哭。”
团绒的胡须抖了抖，似乎在分辨空气中残留的情绪微粒：“恐惧、后悔……还有求救。他不是这地方的镇压者，他是第一个被困在这里的……祭品。”
苏璃心头猛地一跳。
原来所谓的“初代遗训”，根本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布局，而是一个把自己玩脱了的倒霉蛋发出的求救信号。
她伸出右手，指尖轻轻触碰颈间的枷锁。
那滚烫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导，图鉴再次震动，一行小字自动浮现在她脑海：
【焚像断脉，非毁神像，乃断执念之脉。】
“原来如此。”
苏璃忽然笑了，虽然那一脸冷汗让这笑容看起来有点狰狞，“一百年了，把自己塑造成神，享受香火，结果发现自己被这几十万人的愿望给绑架了，想下台都下不来。”
她忍着痛，低声对着那个角落里的影子说道：“你要的不是赎罪，是有人替你把这该死的‘网线’给拔了，对吧？”
话音未落，原本紧紧勒进肉里的金色枷锁，竟然极其人性化地松动了一分。
虽然依旧沉重，但那种要把人灵魂烫穿的灼热感消退了不少。
但也仅仅是松动了一分。
想要彻底解开这玩意儿，光在这地宫里嘴炮没用，得去源头。
“七号。”苏璃转过身，脖子上挂着那道晃眼的金锁，走起路来像个带着项圈的暴发户，但气势却半点不减，“别在那装死了。既然阴司管不了这事儿，那就协助办案。”
她抬手把额前的碎发向后一捋，露出一双在幽暗地宫中亮得吓人的眼睛。
“备车。咱们去城西城隍庙，搞个突击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