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尖锐得像是要把苏璃的耳膜当气球戳破。
苏璃手按在发烫的图鉴上,目光却死死盯在不远处那尊金光闪闪的新神像上。
游街队伍还在狂欢。
那八个壮汉抬着神像像是抬着自家的祖宗牌位,每一步都踩得地动山摇。
百姓们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得手里举着的火把都在乱颤,火星子四溅,像是一场癫狂的祭祀。
“团绒。”苏璃压低声音,语气里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上去闻闻,这金漆底下,到底是泥胎,还是别的什么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黑影一闪,那只平日里懒得连翻身都要讨价还价的黑猫,此刻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穿过喧嚣的人群。
它的爪垫像是装了消音器,踩着那八个壮汉的肩膀借力,轻飘飘地落在了神像宽厚的肩头。
没人发现这只黑猫。
所有人的眼睛都粘在神像那慈悲的笑脸上,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兜里的铜板就能生出崽来。
团绒蹲在神像耳边,额头的弯月印记不再是清冷的银光,而是透出一股诡异的幽蓝。
它张开嘴,并没有发出猫叫,而是做出了一个呕吐的动作,一团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银色雾气顺着神像的耳朵钻了进去。
下一秒,团绒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是踩到了烧红的铁板,猛地从神像上弹射回来,落回苏璃肩膀时还在不停地抖着爪子。
“主上……”团绒的声音在苏璃脑海里响起,带着一股子生理性的恶心,“不是泥!里面全是骨头!全是小孩的头盖骨!每一块上面都刻着生辰八字,正好三百一十七块!”
苏璃的瞳孔猛地收缩。
三百一十七。
地宫里的魂影数量,城隍庙的账册记录,还有这神像肚子里的骨头。
这不是什么狗屁新神,这是一座用童骨堆起来的移动坟场!
“好一个渡魂善神。”苏璃怒极反笑,手里的青铜印信被她捏得咯吱作响,“既然不想当人,那就别怪我不把你当神拜。”
她猛地向前跨出一步,那股子要把天捅个窟窿的气势,硬生生逼得周围几个狂热的信徒往后退了两步。
“小烬!”
苏璃一声暴喝。
肩头的红狐早已按捺不住,四条尾巴瞬间暴涨,像是四条赤红的狂蟒。
它没有直接攻击神像,那玩意儿裹着万民愿力,硬碰硬那是找死。
它的目标是神像的底座。
乱焰化作无形的火线,顺着地面蜿蜒游走,悄无声息地钻进了神像下方的木架缝隙里。
这不是为了烧,而是为了——拆。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木料断裂声在喧嚣的锣鼓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神像猛地向左一歪,抬轿的壮汉们发出一声惊呼,肩膀一沉,差点没被压趴下。
趁着这一瞬间的混乱,苏璃高举手中的青铜印信,清亮的声音裹挟着一丝内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大玄协守司办案!闲人避退!”
这一嗓子吼出来,比什么锣鼓都有用。
毕竟在老百姓骨子里,怕官比敬神还要稍微多那么一点点本能。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
苏璃指着那尊还在摇晃的神像,语气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此像窃民骨、盗香火,假神惑众!依律——当毁!”
“放肆!”
人群中突然窜出几个穿着灰色布衣的汉子,看似是普通信徒,但那身手矫健得根本不像常人。
他们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奔苏璃面门而来。
守陵院的暗桩。
“阿幽!”
苏璃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那盏飘在她身后的破灯笼陡然光芒大作。
但这光不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定影。
惨白的光束如同实质化的胶水,瞬间笼罩住了那几个扑上来的灰衣人。
他们的动作猛地停滞在半空,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更要命的是,在阿幽那种专照阴私的鬼火照耀下,他们的袖口里竟然透出了血红色的光芒。
那是藏在袖中的血契符,只有把自己卖给邪祟的人才会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大家都看见了?”苏璃冷笑一声,指着那几个人袖口透出的红光,“这就是你们供奉的‘善神’养的狗,身上带着喝血的符!”
百姓们一片哗然,原本狂热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惊恐和怀疑。
就在这时,小烬那边完工了。
“轰隆——”
一声巨响。
神像底座的承重结构被彻底烧断。
那尊金光闪闪的神像再也支撑不住,像是喝醉了酒的大汉,轰然向一侧倒塌。
没有想象中金身破碎的辉煌,只有令人牙酸的泥土崩解声。
半边身子摔得粉碎,露出了里面那根本不是木头支撑的骨架——密密麻麻、灰白发脆的小块骨头,像是蜂巢一样镶嵌在泥胎里,每一块骨头上都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朱砂印记。
人群瞬间炸了锅。
有人尖叫,有人呕吐,更多的人是不可置信地瘫软在地。
“我的儿啊!那是三年前丢的虎子的生辰八字啊!”一个眼尖的妇人突然扑上去,指着其中一块露出来的骨片凄厉地嚎哭起来。
这一声哭嚎,彻底撕碎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什么渡魂善神,这分明是吃人的恶鬼!
就在神像崩塌的瞬间,苏璃只觉得脖颈上一轻。
那道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金色枷锁,此刻竟然金光暴涨。
但这次,它没有灼烧苏璃的皮肤,反而化作一道道金色的流光,倒卷向城西方向的渡魂冢地宫。
与此同时,地宫深处。
那个躺在黑木棺材里沉睡的二祭酒,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
插在他心口的那根骨簪,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竟然寸寸断裂,化作齑粉。
游街现场,废墟之上。
三百一十七道淡淡的虚影从破碎的神像残骸中缓缓升起。
它们不再是之前那种诡异跪拜的姿态,也没有了地宫里的那种浑浑噩噩。
这些小小的魂影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它们漂浮在半空,朝着苏璃的方向,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然后,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化作一阵温柔的清风,散入了万家灯火之中。
图鉴在苏璃腰间轻轻震动,那行字迹带着淡金色的微光:
【万民愿力认可,获‘渡魂监察使’临时权柄。】
苏璃摸了摸肩膀,那里原本被枷锁勒出的红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淡金色的印记,看起来像是个还没完全成型的天平。
“青天大老爷啊!”
“谢谢青天大人救命之恩!”
不知是谁带的头,刚才还在拜神的百姓,现在齐刷刷地调转方向,冲着苏璃跪了一地。
这场面比刚才还要壮观,只不过这次没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狂热,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
那几个被定住的守陵院暗桩见势不妙,互相使了个眼色,借着人群的混乱,像是几只灰老鼠一样仓皇退走。
怨魄七号默默收起了缚神索。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张死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像是便秘了三天终于通畅了,又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你赢了……”七号的声音低沉沙哑,“阳世的事,终究得阳世的人来断。阴律管不了人心,你却把人心给翻过来了。”
苏璃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没理会那些跪拜的百姓,而是转头看向远处。
在夜色中,守陵院那座高耸入云的黑色高塔依然沉默地矗立着,像是一只蹲伏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一切的巨兽。
“赢?”苏璃把小烬抓回肩膀上,顺手给它顺了顺炸开的红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这不过是个开胃小菜。”
她眯起眼睛,看着那座高塔顶端似乎亮起了一盏孤灯。
“把人家的饭碗砸了,人家能不急眼吗?”
“好戏,才刚开始呢。”
次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去。
驿馆的大门还没开,一个身穿守陵院特制祭袍的年轻人就已经笔直地站在了门口。
他手里捧着一张烫金的黑色拜帖,拜帖的一角用极其考究的手法压着一片金叶子,在晨光下闪着令人不安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