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在医疗舱的白色床单上醒来时,第一个感知到的是温暖。不是灯光或暖气那种物理的温暖,而是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被严密守护的温暖。
然后他才意识到为什么——白砚翎整个人侧躺在他身后,手臂横过他腰间,腿与他的腿交缠,像一个活体防护罩将他整个裹在怀里。狼族青年的头埋在他后颈,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拂过那个标记,带来细微的酥麻。
白羽想动,但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痛。特别是手腕和脚踝,虽然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但拘束具留下的瘀痕依然触目惊心。颈间的项圈伤处也还隐隐作痛。
“醒了?”白砚翎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手臂收紧了些,“别动。再躺会儿。”
“几点了?”白羽声音有些哑。
“凌晨四点。你睡了十八个小时。”白砚翎轻轻吻了吻他后颈的标记,“妈来看了三次,熬了汤,在保温盒里。白玉和星辉在外面值班,猎犬在呼呼大睡——墨影给他打了镇静剂,因为这家伙亢奋得要把整艘船拆了消毒。”
白羽轻轻笑了,随即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嘶了一声。
“疼?”白砚翎立刻撑起身看他。
医疗舱柔和的灯光下,白羽看到白砚翎脸上和身上的伤——肩膀缠着绷带,脸颊有一道已经结痂的划痕,锁骨处还有大片瘀青。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
“你伤得更重。”白羽抬手想碰他脸颊的伤,手腕的疼痛让他动作一顿。
白砚翎握住那只手,小心避开瘀痕,吻了吻他的指尖:“都是皮外伤。你才是……”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他们对你用了神经频率攻击。星辉说那种伤害是深入神经的,需要时间恢复。这一个月,你别想碰任何工作。”
“一个月?”白羽想坐起来,但白砚翎轻轻按住了他。
“这是命令,白羽司令。”白砚翎的语气不容置疑,“来自你的伴侣兼地球防卫军代理指挥官。你需要休养,彻底的那种。”
“但是重建工作——”
“有陆叔,有妈,有苍岳长老,还有我。”白砚翎的手指抚过他的银发,“你已经扛了太久了。这次,让我们扛一下。”
白羽看着他,最终妥协地闭上眼睛:“好吧。就……一个月。”
“乖。”白砚翎奖励似的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动作忽然顿住,“呃,妈还说了……让你伤好了之后,回家住。她说要给你补补。”
白羽睁开眼:“回家?”
“我们的家。”白砚翎解释,“她收拾了客房……好吧,是主卧。说我们总得分房睡,直到你身体恢复。”
白羽沉默了几秒,忽然问:“那你的房间呢?”
“在隔壁。”白砚翎有些委屈,“妈说这样‘符合规矩’。我觉得她是故意的,报复我们之前吵架。”
白羽忍不住又笑了,这次小心控制着嘴角:“那怎么办?”
白砚翎的眼睛亮了,像想到什么好主意的小狼:“我们可以……不守规矩?”
---
事实证明,不守规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主要是白砚翎的代价。
当苏文茵早上七点推着餐车进入医疗舱时,看见的画面是:白羽在病床上睡得安稳,而白砚翎坐在床边椅子上,上半身趴在床边,握着白羽的一只手,也睡着了。但仔细看,椅子离床的距离明显被人为拉近了,白砚翎的脖子以一个极不舒服的角度歪着。
苏文茵叹了口气,把早餐放在桌上,然后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白砚翎立刻惊醒,下意识要去摸武器——然后看见是母亲,又放松下来。
“妈……”
“去沙发上睡。”苏文茵低声说,“你这样明天脖子就别想要了。”
“我想守着他。”白砚翎揉着眼睛。
“他就在这儿,跑不了。”苏文茵指了指沙发,“去。这是命令。”
白砚翎不情愿地挪到沙发上,几乎是倒下去就睡着了。苏文茵给他盖了条毯子,然后坐到白羽床边。
白羽其实已经醒了。他睁开眼,轻声说:“妈。”
“哎。”苏文茵摸摸他的额头,“烧退了。还难受吗?”
“好多了。”白羽想坐起来,苏文茵帮他调整了床的角度,“谢谢您。”
“谢什么,一家人。”苏文茵舀了一勺汤,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喝点,炖了一晚上。”
汤很鲜,带着草药的清香。白羽一口口喝着,感觉温暖从胃部蔓延到四肢百骸。
“砚翎他……”苏文茵看了眼沙发上睡着的儿子,“一晚上没睡吧?”
“他说他睡了。”白羽老实交代,“但我知道他没睡熟,我稍微动一下他就醒。”
苏文茵笑了:“随他爸。当年我生病,他也是这样守着,说自己不困,结果坐着都能打呼噜。”
她喂完汤,又拿出药膏:“手腕给我,换药。”
药膏清凉,苏文茵涂抹的动作极其轻柔。白羽看着这位母亲低垂的眼睫,忽然说:“妈,对不起。”
“嗯?”
“让您担心了。还有……之前对砚翎说的那些话。”白羽低下头,“我不该那么说。”
苏文茵停下手,看着他:“你知道错在哪了吗?”
“我不该质疑他的能力,不该用他父亲的事刺痛他,不该……把他当成需要保护的对象。”
“还有呢?”
白羽想了想:“不该一个人躲起来哭?”
苏文茵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错在你没把他当平等的伴侣。爱不是一方保护另一方,是两个人背靠背一起战斗。你爸和我就是这样——他研究地质危险,我研究植物中毒,我们都担心对方,但从不说‘你别去了,我去’。我们说‘一起去,小心点’。”
她重新开始抹药:“砚翎这孩子,骨子里和他爸一样,认准了就死磕到底。你越是想保护他,他越是要证明自己能行。那不如就让他去,你在他身后看着,需要的时候搭把手。这才是他需要的——不是笼子,是后盾。”
白羽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苏文茵包扎好手腕,“现在,你要做的是快点好起来。然后……”她看向沙发上熟睡的儿子,“好好补偿他。他快担心疯了,你不知道他找到你之前那副样子,像要撕碎整个世界。”
白羽也看向白砚翎。晨光透过舷窗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些伤痕,也照亮了他疲惫但放松的睡颜。
“我会的。”白羽承诺。
---
接下来的一周,白砚翎展现了某种近乎偏执的照顾欲。
他不让白羽下床,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喂饭,擦身,换药,甚至梳头。白羽抗议过,但每次都被白砚翎用“医生说的”或“妈说的”挡回去。
第三天,白羽实在受不了了:“我要洗澡。”
“擦身就好——”
“白砚翎。”白羽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洗澡。真正的、有水的那种。”
白砚翎和他对视了三秒,妥协:“好吧。但我要在旁边。”
“什么?”
“你身体还虚,万一晕倒怎么办?”白砚翎说得理直气壮,“而且你手腕有伤,自己洗不方便。”
白羽耳朵红了:“我可以用淋浴,不需要——”
“淋浴站不稳更危险。”白砚翎已经起身去准备,“要么我帮你洗,要么别洗。选吧。”
最后白羽选了前者——因为他真的需要洗澡。
但当白砚翎小心翼翼地帮他脱掉病号服,看到他身上那些伤时,动作停住了。
除了手腕脚踝的瘀痕,白羽后背和腰间还有审讯留下的电击伤痕,虽然已经愈合大半,但在白皙的皮肤上依然刺眼。颈间项圈留下的勒痕更是清晰可见。
白砚翎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伤痕,许久没说话。
“已经不疼了。”白羽轻声说。
“我疼。”白砚翎的声音沙哑,“我看着……就疼。”
他打开花洒,调好水温,然后极其轻柔地开始帮白羽清洗。动作小心翼翼,像对待易碎的瓷器。洗到后背时,他的嘴唇轻轻碰了碰那些电击伤痕,然后继续。
白羽闭上眼睛,任由温暖的水流和白砚翎的触碰包围自己。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习惯了独立,习惯了强大,习惯了照顾别人。但现在被这样细致地照顾着,竟然不觉得抵触,只觉得……安心。
洗完后,白砚翎用柔软的浴巾把他裹起来,擦干,然后抱回床上——真的是用抱的,虽然白羽抗议说自己能走。
“别动。”白砚翎把他塞进被子,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从后面抱住他。
“你不去忙吗?”白羽问。他知道重建工作很多,白砚翎作为代理指挥官应该很忙。
“今天不忙。”白砚翎把脸埋在他肩窝,“今天陪你。”
事实上,白砚翎把大部分工作都丢给了陆战天和墨影,只保留了必须自己处理的部分。他每天花至少十六个小时陪着白羽,剩下八个小时处理工作——其中六个小时还是在白羽睡着时。
猎犬私下吐槽:“长老这是要把司令宠成废人啊。”
墨影推推眼镜:“根据行为分析,这是创伤后的过度保护反应。需要时间调整。”
星辉则说:“让他们去吧。有些伤口,只能用爱来愈合。”
---
第七天晚上,白羽做了噩梦。
他梦见自己还在那间囚室,项圈收紧,神经频率攻击让他浑身痉挛。他看见白砚翎站在门外,但门怎么也打不开。他喊白砚翎的名字,但发不出声音。
“白羽!白羽!”
真实的呼唤把他从梦境中拽出来。白羽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呼吸急促。白砚翎半撑起身,焦急地看着他。
“做噩梦了?”白砚翎的手抚过他的脸,擦掉冷汗,“没事了,我在。”
白羽抓住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那些审讯的记忆比身体上的伤痕更难愈合。
白砚翎把他搂进怀里,一下下轻拍他的背:“告诉我,梦见什么了?”
“囚室……项圈……你进不来……”白羽断断续续地说。
“我进来了。”白砚翎吻了吻他的头发,“我进去了,把你带出来了。记得吗?”
“记得。”白羽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沉稳的心跳,“只是……有时候会忘记。”
“那我每天提醒你。”白砚翎说,“早上说一次,中午说一次,晚上说一次。说‘白砚翎把你救出来了,你现在安全了,在家了’。”
白羽笑了,虽然眼里还有未散的恐惧:“像咒语?”
“对,幸福的咒语。”白砚翎收紧手臂,“现在,闭上眼睛,我守着你睡。”
那晚,白砚翎真的没睡。他就那样抱着白羽,直到黎明。
而白羽在温暖和安全感中,终于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
两周后,白羽的身体基本恢复。医生批准他可以出院,但建议继续休养。
苏文茵果然把主卧准备好了——房间不大,但温馨。窗台上摆着她养的花,书架上放着白岳的旧书,墙上挂着全家福。两张单人床被拼在了一起,铺着厚实柔软的被子。
“先说好,”苏文茵严肃地看着两人,“好好休息,不准熬夜工作,不准吵架,更不准……嗯,剧烈运动。一个月,记住了?”
两人同时点头,像听话的小学生。
晚上,白砚翎帮白羽换药时,忽然说:“等你完全好了,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南极。冰盖下那个地方。”白砚翎说,“星辉说那里的新生意识体想见你。它们……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白羽想起那些温暖的光球:“好。”
“还有,”白砚翎包扎好最后一道伤口,抬起头,“我想重新办一次婚礼。”
白羽愣住:“我们不是办过了吗?”
“那是在地球办给所有人看的。”白砚翎握住他的手,“我想再办一次,就我们俩。在冰盖下,在那些新生意识体的见证下。不需要宾客,不需要仪式,就……重新说一次誓言。”
白羽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盛满了认真的光。
“好。”他说,“就我们俩。”
白砚翎笑了,俯身吻他。很轻,很温柔,像对待稀世珍宝。
窗外,地球的夜晚安宁而祥和。重建区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大地上的星辰。
而在温暖的房间里,两个伤痕累累的人相拥而眠。
他们都知道,未来还会有战斗,还会有危险,还会有分离。
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
拥有这个家。
拥有这份终于学会的、互相依靠的爱。
这就够了。
足够治愈所有伤痕。
足够面对所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