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伏诛的消息,如同飓风般扫过中原大地,带来的震撼与余波久久未能平息。临安城在经历了一夜的血腥与混乱后,逐渐被以韩世忠为首的新兴势力所掌控。杨沂中等反正将领迅速稳定了皇宫和京畿防务,并派出信使,恭迎韩世忠入京“主持大局”。曾经依附秦桧的官员或仓皇出逃,或转而投效,树倒猢狲散的景象在各处上演。
在这新旧交替的混沌时刻,北地同盟展现出了惊人的冷静与克制。卢俊义在河北下令前线部队后撤二十里,解除战备状态,并派出非正式的使者,携带贺信前往韩世忠军中,祝贺其“拨乱反正,肃清朝纲”,言语间保持着礼貌的尊重,却绝口不提“归顺”或“臣服”之事。在燕云、河东,我与梁兴、赵云也发布了类似的安民告示,一方面庆贺国贼伏诛,另一方面则重申北地军民“保境安民、驱除胡虏”之志不变,静观南朝之变。
我们都在等待,等待韩世忠在掌控临安后,会打出怎样的旗号,会对北地同盟持何种态度。这不仅仅关乎名分,更关乎未来整个华夏的战略格局。
这一日,戴宗送来了韩世忠进入临安后的第一份公开文书——《告天下臣民书》。文中,韩世忠以沉痛而激昂的笔调,历数秦桧结党营私、欺君罔上、迫害忠良、勾结金虏等十大罪状,阐明此次“清君侧”乃不得已而为之,旨在“上安宗庙,下抚黎元”。他宣布尊奉赵构为帝,暂以枢密使、同平章事(宰相)身份总揽军政,并表示将重整朝纲,遴选贤能,恢复民生,并——重点在于——将整军经武,以图“恢复中原,雪靖康之耻”!
“恢复中原,雪靖康之耻”!
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天下间引起了巨大的回响!它明确宣示了韩世忠主导下的南宋新政权,将摒弃秦桧的求和路线,重新举起抗金北伐的大旗!
“韩良臣……果然没有让人失望!”卢俊义的声音透过法器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慨,“他能打出‘恢复中原’的旗号,便说明其心志未改,仍是我华夏脊梁!”
“然其文中,对我北地同盟,却只字未提。”吴用的虚影闪烁着,点出了关键所在,“既不指责,也不认可,仿佛我等并不存在一般。此乃何意?”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韩世忠的态度,暧昧而微妙。
“他在观望,或者说,他在等待我们表态。”我分析道,“他新掌大权,内部尚未完全整合,急需稳定。对我北地,他既不能轻易承认,那等于否定朝廷法统;也不能贸然征讨,那将引发内战,徒耗国力,更让金虏有机可乘。故而,他选择暂时搁置,以‘恢复中原’这面大义旗帜凝聚人心,再看我等如何应对。”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燕青问道。
厅内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我。北地同盟走到了一个关键的历史节点。是顺势归附,承认韩世忠主导的南宋朝廷,换取一个“正规”的名分和潜在的支援?还是坚持现状,甚至更进一步,走出一条完全独立的道路?
我沉吟良久,脑海中闪过北地军民这些年浴血奋战的场景,闪过那些在忠义军旗帜下重获新生的百姓的脸庞,闪过玄玑子“广积粮,缓称王”的告诫。
“新桃终要换旧符,”我缓缓开口,声音坚定,“然我北地之‘新桃’,并非南朝之‘旧符’所能轻易替代。我等起于草莽,聚于忠义,所为者,非为一姓之朝廷,乃为天下苍生,为华夏衣冠!韩世忠欲‘恢复中原’,其志可嘉,我同盟乐见其成,亦可与之遥相呼应,共抗金虏。然……”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然北地军政民政,乃我军民血汗所铸,绝不容他人轻易插手!同盟之存在,乃时势所造,亦是民心所向!在‘驱除胡虏,恢复中华’这一共同目标下,我北地同盟,愿与韩世忠主导之南朝,结为兄弟之邦,互为奥援,而非重归君臣之名!”
兄弟之邦!互为奥援!
此言一出,厅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各种反应。有人震惊,有人兴奋,也有人面露忧色。
“二哥,此议是否太过……惊世骇俗?”一位宣抚司的老成文官迟疑道,“与朝廷平起平坐,恐遭天下非议……”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石秀阴恻恻地道,“我北地拥兵数十万,据地数千里,民心归附,为何不能与南朝分庭抗礼?难道还要我等放弃基业,再去那昏聩朝廷下仰人鼻息吗?”
“石秀兄弟所言,话糙理不糙。”张荣瓮声瓮气地附和,“咱们自己打下的江山,凭什么要交给别人?”
“然则,名不正则言不顺……”那文官还想再争。
“名?”我打断他,声音提高,“何为名?保境安民,使百姓不受胡虏蹂躏,此乃大义之名!驱除鞑虏,欲复我汉家山河,此乃大忠之名!我北地同盟,行的端,坐的正,何须那昏君奸臣来赐予名分?!”
我的话语掷地有声,厅内渐渐安静下来。
“即刻以同盟名义,起草文书,回应韩世忠之《告天下臣民书》。”我最终拍板,“文中,祝贺其肃清朝纲,赞同其‘恢复中原’之志,申明我北地同盟抗金护民之宗旨不变。并提出,为共抗金虏,拯民于水火,愿与南朝结为平等之盟,约定互不侵犯,互通有无,军事上互为犄角!将此文书,公开发布,传檄天下!”
我要让天下人都看到,在北地,崛起了一股不依附于任何旧有秩序、有着自己主张和力量的新的政治势力!这并非分裂,而是在旧秩序的废墟上,尝试构建一种新的、更平等的联合模式,以应对空前的民族危机。
文书很快拟好并发布。其内容如同另一声惊雷,在天下间引发了比秦桧伏诛更为剧烈和持久的争论。江南士林对此褒贬不一,有的认为北地同盟桀骜不驯,有的则暗中赞赏其气魄。而韩世忠方面,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派出了正式的使者,携带着其亲笔信,来到了涿州。
信中的内容,将决定未来南北关系的走向,也将决定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是走向联合,还是走向更深的分裂。一个新的时代,就在这新桃与旧符的碰撞中,缓缓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