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蹲在伤员棚前,手上的布条刚缠好,血又渗了出来。她没停,撕下一块袖口重新包扎。
“疼吗?”她问。
那士兵咬着牙摇头:“不疼,夫人。”
“别硬撑。”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疼就喊出来,没人笑话你。”
旁边一个年轻小兵低声嘟囔:“可我们……还走得动吗?”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躺着的都安静了。
沈微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不动也得走。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们自己家里那盏灯。”
她转身走向下一个伤员,秋蘅立刻跟上,递过一碗药。
“这药苦,但能让你挺到家。”秋蘅把碗递过去,“喝完我再给你一颗蜜丸。”
那人接过碗,手抖得厉害,药汁洒了一地。
夏蝉从外面进来,靴子沾着泥:“左林清过了,没追兵。但地上有新脚印,往北去了。”
“传信兵?”冬珞站在一旁,手里竹简摊开,笔尖点着某处。
“不像。”夏蝉摇头,“太快,也不整队。”
沈微澜听着,没回头,只说:“加强后哨,每半个时辰换一次人。”
“是。”夏蝉应声就要走。
“等等。”她叫住她,“让轻骑轮值时带干粮,别让他们空着肚子跑路。”
夏蝉脚步顿了顿,抬头看向沈微澜,由衷地说:“你呀,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细心,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这可不是小事。”她说,“饿着肚子,哪还有力气打胜仗。”
春棠这时走过来,手里拿着册子:“阵亡的二十三人名字都记下了,家里情况也查了。张二牛的老娘在雁门,赵六娃的妹妹才六岁。”
“等回程,我去一趟雁门。”沈微澜接过册子翻了翻,“碑文我来写,一个都不能少。”
春棠看着她:“你真要亲自去?”
“我说过的话,哪次没算数?”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几人同时转头。
谢云峥正扶着一名晕倒的士兵,手臂上的绷带又裂开了。
“你那伤还没处理?”沈微澜快步走过去。
“不碍事。”他低声道,“先顾他们。”
“你不顾自己,他们怎么安心?”她伸手按住他伤口,“血都流到指节了,还说没事?”
他没躲,只是皱眉:“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凶了?”
“是你以前太把我当摆设。”她抬眼看他,“现在不行了。”
秋蘅上前一步:“将军得重新清创。夫人,让他躺一会儿。”
“我不累。”谢云峥坚持站着。
“你不是不累。”她声音低了些,“你是怕一坐下,就起不来了。”
他愣了一下,终于没再说话。
沈微澜转身对春棠说:“把备用帐篷支起来,伤员优先用。剩下的人都挤一挤,今晚谁都不准露天睡。”
“药呢?”春棠问。
“全拿出来。”她说,“九转还魂丹留五颗应急,其余的分下去。牵机引收好,别让人误碰。”
冬珞在一旁记录完,抬头:“士气波动图显示,三营仍有动摇迹象。”
“我知道。”沈微澜望向那边营地,“他们不是不怕死,是不知道为什么死。”
她提起水壶,往锅里倒水,抓了把茶叶进去。
“烧点热茶。”她说,“一人一碗,趁热喝。”
夏蝉皱眉:“这时候喝茶?”
“提神,也暖心。”她吹了吹炉火,“人冷的时候,一口热的比什么都管用。”
茶香慢慢散开,有人开始凑过来。
沈微澜亲手端起第一碗,走到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士兵面前:“喝点?”
那人抬头,眼圈发黑:“夫人……我没脸见您。刚才我想逃。”
“现在呢?”
“现在……”他低头,“我不想走了。您连我的名字都记得。”
“你不该记得我才对。”她说,“该记得的是你娘给你起的名字,是你媳妇等你回去的日子。”
他接过茶,手还在抖。
一碗茶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沈微澜站在人群中间,声音不高:“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但我更怕的是,将来孩子问我,‘娘,爹是怎么死的?’我要怎么答?”
没人说话。
“我说不出‘不知’两个字。”她继续说,“所以我必须往前走。你们要是愿意,就跟我一起走。”
“我们跟你走!”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夫人在,我们在!”
“誓死追随!”
声音不大,却一句接一句。
天边微微发亮时,队伍开始整装。
辎重车重新排列,盾牌手检查装备,轻骑牵马列队。
沈微澜披上外袍,手里握着旗杆。
“出发。”她说。
脚步声响起,比之前整齐得多。
谢云峥策马靠过来,肩上搭着一件厚氅。
“披上吧。”他说,“风大。”
她没推辞,接过披上。
“你还记得我以前最讨厌你什么吗?”她忽然问。
“什么?”
“你说女子不该插手军务。”她笑了笑,“现在呢?”
他看着前方:“现在我觉得,你比很多男人都强。”
“这话要是早两年说,我兴许会高兴。”她轻声说,“现在嘛,我只是想活着回去。”
他没接话,只是并肩而行。
夏蝉骑马从侧翼赶来:“右道通畅,可以提速。”
“不用急。”沈微澜说,“让伤员坐车,轻伤的轮流歇脚。”
“你总是这样。”夏蝉叹气,“别人拼死打仗,你却操心谁该休息。”
“因为他们不是兵器。”她说,“是活人。”
风吹起她的发,旗子在身后展开。
队伍一步步向前,脚步声越来越稳。
一个老兵拄着矛慢慢跟上,喘着气说:“夫人,我能走,不用给我车。”
沈微澜停下马,低头看他:“老李,你儿子去年中了秀才,对吧?”
“是……是啊。”他愣住。
“那你得活着回去吃他的喜酒。”她伸出手,“上来,我带你一程。”
他犹豫了一下,抓住她的手。
谢云峥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你说,我们真能守住北疆吗?”
“我不知道。”她望着远方,“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走,我们就不能停。”
“所以你非要走下去?”
“不是非要。”她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战场的方向,灰烬早已散尽,“是我答应过他们,要把名字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