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抬手一勒缰绳，马前蹄扬起半寸，尘土扑在靴面上。她没说话，目光扫过前方烟雾腾起的方向——那不是炊烟，是火舌卷着黑灰往上窜，烧得干脆。
谢云峥策马靠过来，盯着远处：“火势太猛，至少烧了一炷香。”
夏蝉翻身下马，脚尖一点地面就跃上路旁断墙，眯眼望了一圈：“左右林子太静，鸟都没飞出来。”
“有埋伏。”冬珞低声说，手里竹简已经摊开，笔尖点着地图上一处凹口，“这地形卡喉，前无退路，后有坡坎，敌军只要封住两头，我们就是瓮中之物。”
春棠立刻扭头传令：“收拢辎重车，靠道右列阵！盾牌手前压！”
话音未落，第一波箭矢破空而至，带着撕布声扎进泥地。一匹惊马撞翻粮车，干饼滚了一地。
“列盾！”沈微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乱响，“结圆阵！护中军！”
谢云峥拔剑格开一支近身的箭，反手插进马鞍侧袋：“你先撤到后队！这里我来守！”
“我不走。”她盯着前方林子边缘，“他们等的就是我们慌。”
又一波箭雨落下，这次是从两侧山坡射出，角度刁钻。一名亲兵扑上来挡在她身前，肩胛中了两支，闷哼一声跪倒。
秋蘅冲上前拖人，手指迅速探过伤口：“没穿心，但血流太快。”她从药箱抽出银针扎进几处穴道，回头喊，“春棠！止血粉第三格！快！”
春棠已经在翻箱子，手抖了一下打翻药包，又迅速捡起来：“在这！”
“别慌。”秋蘅接过药粉按上去，“他还活着。”
夏蝉跳下断墙，喘着气跑到沈微澜身边：“左坡有火堆痕迹，不是做饭用的，是信号台。他们看见我们进来了。”
“所以才放火烧驿站。”沈微澜眯眼，“引我们停下查看，再趁乱围杀。”
“现在怎么办？”夏蝉握紧软剑，“硬冲？”
“不。”她摇头，“他们在等我们乱。越乱，死得越快。”
她转身抓起一块碎木板，在地上划出简单地形图：“敌军分三路压来，前堵后截，右翼却慢了半拍。冬珞，你说是不是？”
冬珞点头：“右后方林木稀疏，脚步杂音少，像是虚张声势。”
“那就是突破口。”她说，“夏蝉，带三十轻骑，从右后断林穿出去，绕到他们背后，举火为号。”
“你要我抄后路？”夏蝉眼睛亮了。
“对。别恋战，点火就退。我要他们回头。”
“明白！”她转身就走，几步又停下，“主子……要是他们追我呢？”
沈微澜看着她：“那就让他们追。你跑得比谁都快。”
夏蝉咧嘴一笑，翻身上马，招呼几个精锐便往斜坡冲去。
“谢将军。”沈微澜转头，“等火光一起，你带主力从正面压上右翼。别贪多，只打薄弱处。”
谢云峥盯着她看了两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
“我不是狠。”她低头，“我是不想再看到有人趴在地上喊娘。”
他没再问，调转马头就走。
“春棠。”她又叫住她，“把备用火把全点起来，旗子多摇几面，让后面看起来像援军到了。”
春棠咬牙：“可我们哪有什么援军。”
“但他们不知道。”她抬头看天，“人在怕的时候，影子都能当刀使。”
春棠点头，立刻带人去办。
风忽然大了，吹得旗帜猎猎作响。远处敌军鼓声越来越密，马蹄声逼近。
“他们来了。”冬珞低声道。
沈微澜站到一辆倾倒的辎重车上，抽出腰间短鼓槌，敲了一下。
咚——
全军一震。
她再敲一下。
咚、咚——
前排盾手立刻举盾贴地，后排长矛架起，阵型稳了下来。
“听着！”她提高声音，“刚才那个兄弟倒下的时候，我没让他白白流血。你们每一个人，我都记得名字。李三柱的脚伤，王五媳妇寄来的信，赵六娃老家还有个瞎眼阿娘——我都记着。”
底下有人抬头。
“我不想你们死。”她说，“但我更不想你们白死。想活命的，听我号令。想回家的，跟我杀出去。”
没有人动。
也没有人退。
远处忽然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划破林梢。
“夏蝉动手了！”冬珞猛地抬头。
沈微澜举起鼓槌，狠狠砸下。
咚咚咚——！
谢云峥那边立刻策马冲锋，铁甲撞开尘土，直扑敌军右翼。敌军果然阵脚一乱，有人开始回头张望。
“他们怕了。”冬珞喃喃道。
“人不怕死，就怕背后有刀。”沈微澜盯着战场，“现在，轮到我们了。”
她跳下车，亲自执旗：“前军推进！压住缺口！别让他们合围！”
联军如潮水般涌上，敌军右翼终于崩开一道口子。夏蝉带着轻骑从后方杀出，火把乱舞，喊声震天。敌军误以为被包抄，阵型大乱，开始后撤。
半个时辰后，喊杀声渐远。
战场上只剩下喘息和哀嚎。
二十多具尸体横在地上，有的还睁着眼。三十余人重伤，躺在临时搭起的布棚下呻吟。
春棠蹲在一个年轻士兵身边，手里拿着册子，声音发颤：“张二牛……阵亡。家里有个弟弟，在雁门种地。”
她写下名字，笔尖顿了顿，抬手抹了把脸。
秋蘅正在给一个大腿中箭的汉子缝合，针线穿过皮肉，那人咬着布条，一声没吭。
“还能救。”她擦了擦额角汗，“但得马上清创。”
“药够吗？”沈微澜走过来问。
“够。”秋蘅点头，“九转还魂丹没动，牵机引也没用。都留着。”
沈微澜嗯了一声，脱下外袍盖住一具遗体。
“记下来。”她对春棠说，“这些人，归葬时我亲自写碑文。”
春棠抬头看她：“你真要写？”
“我说过的话，从不收回。”
谢云峥走过来，手臂上缠着布条，渗着血：“他们退得不乱，是有计划的。”
“我知道。”她望着远处山影，“这便是之前判断中想让我们停下的手段，拿百姓当饵。”
“你早想到了？”
“我只是不愿信。”她低头看着自己沾了灰的手，“可他们真的敢拿命来试。”
冬珞走过来，递上竹简：“敌退速而不溃，恐有后手。十里内山林需双哨巡查。”
“派。”她说，“夏蝉带人轮值，每半个时辰回传一次。”
“你呢？”谢云峥问，“歇一会儿吧。”
“我不累。”她抬头看他，“只要还有人能站起来，我就不能坐。”
远处，一个伤兵挣扎着爬起来，扶着矛杆站直。
“夫人……”他沙哑着开口，“我还走得动。”
沈微澜走过去，扶住他胳膊：“那就一起走。”
她回头看了一眼战场，风吹起残旗，灰烬飘在空中。
“我们没赢。”她说，“只是还没输。”
谢云峥站在她身后，低声道：“你变了。”
“是啊。”她轻轻说，“我不再是那个只会画画写字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