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本该是宁静祥和的。金陵城沉浸在暑气初消的慵懒中,星辰闪烁,虫鸣唧唧,一派太平景象。然而,在谢家那深如侯门的宅邸深处,一场酝酿已久的血腥风暴,却在这看似平静的夜空下骤然爆发。
谢家后宅,一处早已荒废、杂草丛生的偏僻小院。这里曾是堆放杂物的库房,如今门窗腐朽,蛛网密布,散发着陈腐的气息,如同被整个谢府遗忘的角落。此刻,却成了谢远穹孤注一掷的舞台。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远穹站在院中,昔日俊朗的面容因仇恨和孤注一掷的疯狂而扭曲变形,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焰。他身边围拢着七八个心腹死士,都是他这些年暗中豢养、用重金和秘密牢牢绑住的亡命之徒。他们个个黑衣蒙面,手持利刃,眼神凶狠,如同黑夜中潜伏的恶狼。
“兄弟们!”谢远穹的声音嘶哑而亢奋,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成败在此一举!那老东西偏心,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都给了那个废物!今夜,我们便去取了那废物的项上人头,再让那老东西知道,谁才是谢家真正的继承人!只要事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死士们低吼一声,眼中闪烁着对财富和权力的渴望,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谢远穹的计划简单而粗暴:趁着夜深人静,突袭谢远庭的住处,将其格杀。同时派人控制府中几处关键门户,制造混乱。只要谢远庭一死,父亲谢宣别无选择,只能倚重于他。他幻想着自己踩着弟弟的尸体,登上家主宝座,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又恨之入骨的女人绯月,彻底掌控在手心的情景,心中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
“行动!”他低吼一声,率先提剑,带着这群死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出废院,朝着谢远庭居住的“揽月轩”扑去。
揽月轩内,灯火通明。谢远庭正搂着一个新纳的美婢饮酒作乐,丝竹之声隐隐传出,丝毫不知死神已至。
谢远穹一行人顺利摸到了揽月轩外墙下,正欲翻墙而入。突然——
“嗤嗤嗤——!”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宁静的夜空!无数支淬毒的弩箭如同密集的蝗虫,从四周的屋顶、树影、假山后暴射而出!目标精准无比,直指谢远穹和他身边的死士!
“不好!有埋伏!”一个死士惊骇欲绝地大喊,话音未落,已被数支弩箭贯穿胸膛,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噗噗噗!”利刃入肉的声音此起彼伏。谢远穹带来的死士,在猝不及防的第一波打击下,瞬间倒下一大半!惨叫声、闷哼声、身体倒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谢远穹目眦欲裂,挥剑格挡开几支射向要害的箭矢,肩头却传来一阵剧痛,已被一支弩箭擦伤,火辣辣的感觉伴随着一丝麻痒迅速蔓延。他心中一片冰凉,完了!他的计划,他的一切,还未开始,就已暴露无遗!
“给我杀!”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响起。火光瞬间大亮,数十名身穿谢家护卫服饰的精锐家丁手持强弓劲弩、刀枪剑戟,从四面八方涌出,将剩下的几个死士和谢远穹团团围住。为首一人,赫然是谢宣身边最为信任、掌管谢家暗卫力量的总管,谢忠。
谢远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曾经对他恭敬有加、如今却刀兵相向的家丁护卫,看着地上横七竖八、死状凄惨的心腹,再看到从护卫身后缓缓踱步而出、面色铁青、眼神冰冷如霜的父亲谢宣,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他。
“老东西!你好狠的心肠!连亲儿子都算计!”谢远穹状若疯魔,指着谢宣嘶声咆哮,肩头的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襟,更添几分凄厉。
谢宣看着眼前这个形容癫狂的儿子,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浓浓的失望和冰冷的杀意:“孽障!老夫给了你机会,只盼你安分守己,留你一命。你却狼子野心,竟敢勾结外人,图谋弑弟夺位!如此丧心病狂,留你何用!”
“弑弟夺位?”谢远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疯狂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怨毒,“哈哈哈…老东西!你装什么道貌岸然?当年为了坐上这家主之位,你又是如何对待我大伯的?!别以为我不知晓!是你!是你亲手将毒酒灌进了大伯的喉咙!是你踩着亲哥哥的尸骨坐稳了谢家之主的宝座!比起你的心狠手辣,我这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围在四周的护卫家丁们,包括总管谢忠,无不脸色剧变,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和骇然!这是谢家尘封多年、讳莫如深的禁忌!谁也不敢提,谁也不敢想!
谢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双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他死死地盯着谢远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儿子。
“你…你胡说什么!”谢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戳穿隐秘的暴怒,“死到临头,还敢污蔑老夫!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哈哈哈!老匹夫!你怕了?被我说中心事了?”谢远穹狂笑着,状若疯虎,挥舞着长剑冲向护卫,“来啊!杀了我!就像当年你杀大伯一样!用我的血,再给你这肮脏的宝座添一层红漆!”
护卫们一拥而上,谢远穹身中箭毒,又寡不敌众,纵然武艺不俗,也已是强弩之末。他拼命搏杀,身上瞬间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疯狂的恨意,死死地盯着人群后脸色铁青的谢宣。
“谢宣!你这弑兄篡位的伪君子!我在下面等着你!等着看你谢家…如何分崩离析!哈哈哈哈…”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凄厉的诅咒。
话音未落,数柄长枪同时刺穿了他的身体!谢远穹的笑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僵住,眼中疯狂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凝固成一片死寂的怨毒和不甘。他缓缓地倒了下去,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如同一朵妖异而绝望的花。
小院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谢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儿子,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此刻却沾满血污和怨恨的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厌恶,有杀意,但最终,在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
他沉默良久,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干涩沙哑:“收拾干净…对外宣称,三少爷…身染急症,暴毙。厚葬。”他终究,还是承认了这是他谢宣的儿子。尽管这个儿子,用生命揭开了他心底最不堪、最血淋淋的疮疤,并留下了一个足以动摇谢家根基的诅咒。
一场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血腥闹剧,在这夏夜深处,以最惨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留下的,是无尽的猜疑、沉重的秘密和弥漫在谢府上空、挥之不去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