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暗流汹涌。而在百里之外的苏州,谢家庞大的宅邸深处,一隅僻静得近乎荒凉的小院里,气氛更是压抑得令人窒息。
谢远穹靠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枯黄的落叶。院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繁华与喧嚣,也隔绝了他曾经唾手可得的权力与风光。月光惨白,映照着他英俊却扭曲的脸庞,那上面写满了不甘、怨毒与疯狂的算计。
“老东西…终究还是选了那个废物!”他咬牙切齿,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困兽。父亲谢宣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远庭虽性情跳脱,但背后有王家支撑。你?锋芒太露,心术不正,不堪大任!”不堪大任?谢远穹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他自幼便比谢远庭那个只知道仗势的草包强百倍!他苦心经营,暗中拉拢族中管事,掌握着多少谢家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财路?可父亲一句话,就将他多年的心血打入尘埃,像丢垃圾一样将他软禁在这方寸之地!
“谢远庭…我的好弟弟…”谢远穹眼中闪烁着噬人的寒光,“你以为靠着王家就能高枕无忧了?你以为父亲属意你,谢家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做梦!”他猛地攥紧拳头,枯叶在他掌心化为齑粉。“等着吧…等我出去…属于我的,我会亲手夺回来!谢家,还有…绯月!”想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惊鸿一瞥便再也无法忘怀的名字,他心头一阵灼热,随即又被更深的恨意淹没。那个贱人,竟然敢拒绝他,反而对谢远庭那废物假以辞色?等他掌权,定要让她匍匐在自己脚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在谢府的另一端,灯火通明的主院书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谢远庭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轻狂。几个心腹小厮围在身旁,谄媚地为他捶腿捏肩。
“七公子,您如今可是咱们谢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了!老爷对您那是寄予厚望啊!”一个小厮奉承道。
谢远庭嗤笑一声,将玉佩随手丢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哼,谢远穹那厮,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仗着早生几年,就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也不看看他娘是什么出身!”他语气中充满对庶出兄长的鄙夷,“父亲英明,知道这谢家的未来,还得靠我,靠我外祖王家的鼎力支持!”
他脑海中浮现出邀月阁中,那位如同月宫仙子下凡般的绯月姑娘。她清冷的眼神,曼妙的琴音,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谢远庭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贪婪:“等老头子彻底把权柄交到我手上…哼,第一个要办的事,就是把绯月姑娘从邀月阁里接出来!什么卖艺不卖身?在本公子这里,她就是我的!金屋藏娇?不,我要让她风风光光做我的贵妾!让整个江南都知道,只有我谢远庭,才配得上那样的绝色!”他越想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美人入怀,旁人艳羡嫉妒的目光。
苏州城,一处看似寻常富户、实则守卫森严的幽静院落深处。这里,便是魅女门在江南最重要的据点之一。
闺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绯月,这位新任的魅女门门主,卸下了白日里示人的清冷或妩媚,独自坐在菱花镜前。镜中映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此刻却写满了深深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忧虑。烛光在她绝美的侧脸上跳跃,投下淡淡的阴影,更添几分脆弱与孤寂。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梳妆台上冰冷的珠钗。门主之位,看似风光无限,掌握着无数女子的命运和一张庞大的情报网络,实则重若千钧。魔门内部,天魔宗步步紧逼,视魅女门为附庸,稍有不从便施压威胁;血杀门、幽冥宗等也虎视眈眈,伺机蚕食。而世俗之中,她们更是被视作玩物、妖女,那些道貌岸然的权贵富商,觊觎她们的美色,利用她们的情报,却又在心底鄙夷她们的出身和手段。双重夹击之下,魅女门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复兴…谈何容易…”绯月低低地叹息一声,声音几不可闻。师尊临终前殷切的目光犹在眼前,将这副沉重的担子压在了她年轻的肩上。她不得不收起所有的真性情,戴上不同的面具,周旋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或冷若冰霜,或媚态横生,用“倾绝天下”的心法,用精心编织的谎言和陷阱,去换取一丝喘息的空间,一点生存的资源。
她想起白日里不得不虚与委蛇的那个谢家七公子,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让她感到恶心。又想起那个如毒蛇般盯着她的谢家三公子,那眼神中的疯狂让她不寒而栗。还有更多更多…那些或贪婪、或虚伪、或残忍的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晃过。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深的倦意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多想抛下这一切,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只做一个抚琴读书的平凡女子。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深的执念取代。师尊的托付,门下数百姐妹的期望,魅女门数百年的传承…这一切,都系于她一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了腰背。镜中的美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尽管那深处依旧藏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无奈。她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梳理着如瀑的青丝,仿佛在梳理自己纷乱的心绪。为了魅女门,她必须坚持下去。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哪怕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她也必须在这泥沼中挣扎前行,在绝望中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她放下梳子,拿起剪刀,剪去烛芯上焦黑的灯花。火光跳动了一下,重新明亮起来,将她孤寂而坚韧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窗外,江南的夜静谧而深邃,掩盖着无数的欲望、算计与挣扎。魅女门主的抗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