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西,青溪蜿蜒而过。溪水清澈见底,潺潺流淌,两岸绿柳成荫,间或点缀着几丛修竹。六月时节,溪畔的菡萏园内,荷叶田田,粉荷初绽,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水汽与淡淡的荷香。此地远离市井喧嚣,恍若世外桃源。
园中临水处,一座小巧的凉亭探入水面。亭中,太子李承乾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头上只束了一根简单的玉簪,正斜倚在铺着竹席的栏杆上,手持一根青翠的钓竿。鱼线垂入碧波之中,浮标在水面微微晃动。
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神态是前所未有的放松。阳光透过亭角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俊朗的轮廓,少了几分储君的威严,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闲适风流。
两名侍女,含秋与含月,正静默侍立于几步之外。含秋稳稳托着一只冰鉴,其中镇着时令鲜果与冰凉爽口的酸梅汤;含月则手持一柄素面团扇,不紧不慢地轻轻为李承乾扇着风,既送去几分清凉,也驱散了偶尔飞近的蚊虫。
湖面平静无波,浮标久久未动。含月望着水面,终于忍不住轻启朱唇,声音里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柔软与温婉:“殿下,这鱼儿是不是都躲去睡午觉了?这么半天,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承乾仍合着眼,唇角却微微扬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悠悠说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何必心急?这菡萏园中的锦鲤,个个都机灵得很,怕是早察觉我饵中无钩,不肯轻易上当着。”他语带慵懒,又隐有一丝调侃之意。
一旁的含秋听了,不禁以袖掩口,轻声笑了起来:“殿下就会说笑哄人。奴婢刚才分明看见您往鱼饵里揉了香粉的。”她所说的,是李承乾特制的一种香料,掺入饵料之中,散发出独特香气,专为吸引鱼群近前探看。
李承乾睁开眼,眼中带着笑意瞥了含秋一眼:“就你眼尖。”他坐直了些,随手从冰鉴里捻起一颗冰镇过的葡萄丢入口中,酸甜冰凉的汁液在口中化开,驱散了午后的燥热。“这青溪水好,荷风也清爽,比待在那些雕梁画栋的宅子里舒服多了。案子?急什么。”
他望向亭外接天的莲叶,目光深远:“该跳出来的,总会跳出来。该浮出水面的,也总会浮上来。我们越是稳坐钓鱼台,那些沉不住气的,才会越早露出马脚。查?现在去查,打草惊蛇,反倒让他们藏得更深。”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让他们动,让他们急。我们只需看着,等着。江南这盘棋,下棋的人,可不止一方。”
含月和含秋对视一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们只知道殿下这几日看似悠闲,实则金陵城乃至整个江南的风吹草动,都通过暗影特殊的渠道源源不断地送到他手中。殿下说“不查”,是明面上的不查,暗地里的网,早已悄然张开。
“殿下说的是。”含月乖巧地应道,将团扇的风送得更柔和了些,“那咱们就好好享受这半日浮生。含秋姐姐,再给殿下盛碗酸梅汤吧,这天气,还是这个解暑。”
李承乾笑着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水面。浮标依旧安静,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荷花摇曳,清风徐来,仿佛所有的阴谋诡计、血雨腥风都被隔绝在这片荷塘之外。
与此同时,楚家府邸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书房内,气氛却与菡萏园的闲适截然不同。
楚亦然恭敬地站在父亲楚天凌面前,将这几日在外探听到的关于江南税收异常、几大世家暗中调动巨量资源、以及坊间关于“海外基业”的模糊传言,一一详细禀报。他刻意提到了太子李承乾似乎只是游山玩水,并未大张旗鼓地查案。
楚天凌背对着儿子,负手静立于雕花木窗前,目光沉沉地望向庭院。一株苍劲的老松在月色下舒展枝桠,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的风霜。书房内,檀香的细烟悠然盘旋,却始终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份凝重与压抑。
时间点滴流逝,楚天凌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他的面容平静似水,看不出情绪的波澜,但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深处,却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
“太子…李承乾…”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仿佛在掂量着什么沉重无比的事物。“此人绝非如表面所见那般闲散无为。他越是显得不动声色,越说明他胸中自有丘壑,或者...”他略作停顿,语气陡然转深,“他正在静待最佳时机,准备发出那致命的一击。”
楚天凌缓步踱至紫檀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在计算着未来的步步危机。
“父亲,那我们…”楚亦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忧虑,他望向父亲的眼神中写满了不安,“是否需要…主动与他接触?”话一出口,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妹妹楚兰芷,心头顿时一紧,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
“接触?”楚天凌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现在去接触,无异于自曝其短,引火烧身!太子微服而来,就是不想引人注目。我们贸然凑上去,只会让他把目光牢牢盯在楚家身上!”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留意,暗中留意即可。金陵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留意最近有哪些生面孔入住,特别是那些气度不凡、出手阔绰却又查不清具体来路的。尤其是…喜好清静雅致之地,比如青溪、清凉山一带的园子。”
他走到楚亦然面前,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沉实:“亦然,记住,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太子在钓鱼,我们何尝不是在观潮?稳住楚家自身,约束好族人子弟,莫要授人以柄。至于其他几家…让他们去动,去跳!动静越大,留给我们的余地,反而可能越大。”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老谋深算的意味。
楚亦然感受到父亲手掌传来的力量,也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嘱托,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是,父亲!孩儿明白!”
楚天凌看着儿子沉稳下来的眼神,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天际,几片浮云飘过,遮住了些许阳光,在庭院里投下移动的阴影。江南的天空,看似晴朗,实则风云已悄然汇聚。他楚家能否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稳住阵脚,甚至寻得一线生机,就看接下来的每一步了。而那位在青溪垂钓的太子殿下,无疑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也是最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