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金陵城最后一丝夜色。谢家那气派非凡、庭院深深的主宅,在晨光中渐渐苏醒。仆役们开始洒扫庭院,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主人的清梦。
然而,谢家当代家主谢宣的书房内,早已灯火通明。谢宣穿着一身家常的深色锦袍,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块洁白的软布,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盏。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擦拭的是无价之宝。烛光映着他保养得宜的脸,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笃笃笃。”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谢宣头也没抬,声音平稳。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中的人影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关严。来人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张戴着狰狞修罗恶鬼面具的脸,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是傅青竹。
谢宣擦拭玉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对来人的装扮毫不意外。他放下玉盏,目光终于抬起,落在傅青竹的面具上,声音听不出波澜:“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他故意用了“深夜”二字,点明对方来得突兀。
傅青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谢家主,幸不辱命。景宸,已除。”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废话。
谢宣擦拭玉盏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眼神锐利地审视着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书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两点灯花。
“哦?”半晌,谢宣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魅女门主景宸?她……死了?”他放下手中的软布,身体微微前倾,“阁下好手段。只是,景宸在江南经营多年,根深蒂固,门徒众多,阁下如此雷霆手段,可曾留下首尾?魅女门若因此生乱,恐非我等所愿。”
“谢家主放心。”傅青竹的声音毫无起伏,“景宸死于‘七步绝魂针’,尸身化水,不留痕迹。魅女门群龙无首,正是贵府接手其产业、收拢其门徒的良机。短时间内,她们自顾不暇,只会陷入内斗,乱不起来。这,不正是谢家主想要的吗?”他刻意加重了“接手产业”、“收拢门徒”几个字。
谢宣眼中精光一闪,旋即隐去。他重新拿起那块软布,又开始擦拭那个早已光洁如新的玉盏,仿佛在掩饰内心的波动。他当然知道傅青竹的意思。除掉景宸,扫清障碍,谢家便能更深入地掌控魅女门的情报网络和那些渗透进各府的女弟子。但这天魔宗宗主行事如此狠辣果决,且明显带着交换条件而来,让他心中忌惮更深。
“呵呵,”谢宣干笑两声,放下玉盏,脸上堆起商人惯有的和气笑容,“阁下言重了。谢某不过是希望江南少些纷扰,大家和气生财罢了。景门主……唉,也是可惜了。既然阁下已替我谢家解决了一个隐患,那之前所提的合作之事……”他故意停顿,等着傅青竹开价。
“合作之事,自当继续。”傅青竹接口道,“只是,在下希望谢家能尽快兑现承诺。我要的东西,以及那几条海路上的便利,还望谢家主上心。江南风高浪急,时间不等人。”他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催促和警告。
“自然,自然。”谢宣连连点头,笑容不减,“阁下所需之物,谢某已命人备齐,稍后便送到您指定的地方。至于海路,只要阁下信守承诺,助我谢家渡过眼前难关,日后江南通往琉球、吕宋的商船,必有天魔宗一份红利。这点诚意,谢某还是有的。”他话说得漂亮,但“渡过眼前难关”几个字,却将傅青竹牢牢绑在了谢家的战车上。
傅青竹隐藏在面具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谢宣,果然是个老狐狸,时刻不忘拉人下水。他冷哼一声:“但愿谢家主言而有信。告辞。”说完,也不等谢宣回应,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微微晃动的烛火和紧闭的房门。
谢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沉无比。他盯着傅青竹消失的地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玉盏边缘。景宸死了,魅女门这块肥肉近在眼前,但傅青竹展现出的实力和狠辣,还有他背后那个神秘的天魔宗,都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双刃剑。
“天魔宗…傅青竹…李承乾…”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与戒备。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了。
与谢府书房的暗流涌动不同,金陵楚家府邸的后花园里,此刻却弥漫着一种难得的温馨闲适。
楚亦然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看到坐在水榭边喂鱼的妹妹楚兰芷时,那点疲惫立刻被宠溺的笑容取代。
“兰芷。”他唤了一声,声音温和。
楚兰芷闻声回头,看到兄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丢下手中的鱼食,像只欢快的小鸟般跑了过来:“哥哥!你回来啦!事情办得顺利吗?”
“还好。”楚亦然揉了揉妹妹的头,看着她无忧无虑的脸庞,心中因江南局势而生的阴霾也仿佛被驱散了些许。“喏,给你带的。”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胭脂盒,盒身是细腻的白瓷,上面绘着几枝含苞待放的桃花。
“呀!好漂亮!”楚兰芷欣喜地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一股清雅馥郁、带着水乡气息的栀子花香飘散出来,里面是色泽柔嫩的淡粉色膏体。“是京城‘凝香斋’新制的栀子香膏?哥哥你真好!”她用手指沾了一点,轻轻抹在手背上试色,白皙的肌肤衬得那抹粉色更加娇嫩。
“喜欢就好。”楚亦然看着妹妹开心的样子,眼中满是暖意,“江南虽好,但京城的胭脂水粉总有新花样。女孩子嘛,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谢谢哥哥!”楚兰芷宝贝似的将胭脂盒收好,挽住楚亦然的手臂,靠着他撒娇,“哥哥,听说太子殿下南巡,到咱们金陵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呢。”
楚亦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自然,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朝堂上的事,与我们何干?你呀,少听些外面的闲言碎语。安安心心在家,跟嬷嬷学学女红,赏赏花,喂喂鱼,过你的清闲日子便是。外面再大的风浪,自有父亲和哥哥们顶着。”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呵护。
楚兰芷吐了吐舌头,娇憨地说:“知道啦知道啦,我就随口一问嘛。有爹爹和哥哥在,我才不怕呢!”她拉着楚亦然走到水榭边,指着池中争食的锦鲤,“哥哥你看,那条金色的,我给它取名叫‘元宝’!它最贪吃了!”
楚亦然顺着妹妹的手指看去,看着池中无忧无虑游弋的锦鲤,又看看身边天真烂漫的妹妹,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更重了。他暗暗发誓,无论江南这潭水有多深多浑,他都要尽全力,护住楚家这一方安宁,护住妹妹脸上这无忧无虑的笑容。
水榭边,兄妹俩的笑语和池中锦鲤搅动的水花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看似平静美好的画卷。然而,这平静之下,金陵城乃至整个江南的暗涌,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