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夜,浓稠得化不开。白日里喧嚣的秦淮河畔也沉寂下来,只有几处画舫还亮着暧昧的灯火,丝竹声若有若无地飘荡在潮湿的空气中,更添几分诡秘。魅女门的总坛,隐匿在城南一片不起眼的深宅大院之后,此刻更是静得可怕,连虫鸣都仿佛被无形的压力掐断了。
精致的绣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魅女门门主景宸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她正不疾不徐地用银簪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描摹一幅工笔。檀香混合着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甜腻气息在室内弥漫,这是她特制的“迷魂引”,既能安神,亦是防备。
然而,她的指尖却微微发凉。一股莫名的心悸缠绕着她,让她无法真正放松。今夜,她屏退了所有侍女,只留自己一人。她在等一个人,一个让她本能感到危险的人。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没有通传,一道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正是傅青竹。他今日未着平日那身标志性的玄衣,而是一袭深青色的文士衫,收敛了几分迫人的煞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依旧锐利如鹰隼。
“景门主,深夜叨扰,还请见谅。”傅青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平和,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景宸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快的警惕:“傅宗主言重了。您深夜来访,想必有要事相商?请坐。”她指了指对面的绣墩。
傅青竹依言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房间的陈设,最终落在景宸脸上:“江南近来风雨飘摇,你我同属圣门一脉,自当守望相助。不知景门主对近日金陵城的风波,有何高见?”
“风波?”景宸轻轻一笑,拿起茶壶为傅青竹斟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掀起的涟漪罢了。我魅女门向来安分守己,只求在这金陵一隅安稳度日,教习些姑娘们琴棋书画,谋个生计。外面的风浪,自有大人物们去操心。”她将茶杯推到傅青竹面前,指尖微微用力,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极轻的磕碰声。
傅青竹没有碰那杯茶,只是看着景宸:“安稳度日?景门主真能置身事外?谢家、楚家、王家,还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越王遗孤……金陵这块棋盘上,落子的人可不少。魅女门门下弟子遍布江南权贵府邸,耳聪目明,景门主当真一无所知?”
景宸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傅宗主消息果然灵通。只是,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我魅女门根基浅薄,所求不过是生存。那些大人物的博弈,我们这些小女子,掺和不起,也不敢掺和。”她端起自己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姿态依旧从容,但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傅青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生存?”傅青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陡然弥漫开来,“在这乱局之中,想要独善其身,怕是痴人说梦。景门主,圣门沉寂太久,如今正是重振声威之时。魅女门若肯归附天魔宗麾下,共图大业,他日圣门一统江南,景门主便是开疆拓土的功臣。否则……”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的冰棱:“否则,圣门清理门户,也是职责所在。”
景宸的心猛地一沉,傅青竹话中的威胁之意已毫不掩饰。她放下茶杯,指尖冰凉,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傅宗主好大的口气。圣门一统?只怕是引火烧身!那太子李承乾就在金陵,他的暗影无孔不入!我们稍有异动,便是灭顶之灾!傅宗主难道想拉着整个圣门陪葬吗?”
“李承乾?”傅青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化为更深的寒意,“他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只要我们做得干净,让他抓不住把柄,他又能如何?景门主,你的顾虑太多了。机会稍纵即逝,优柔寡断只会坐以待毙!”
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依旧袅袅,那丝甜腻的气息却似乎更浓了些。景宸的手悄悄缩回袖中,那里藏着一枚淬了剧毒的短刺。她知道,傅青竹已经动了杀心,谈判破裂了。
就在景宸心神紧绷到极致,准备抢先发难的一刹那——
傅青竹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仿佛一道撕裂夜空的青色闪电!前一瞬他还端坐在绣墩上,下一瞬,他的人影已鬼魅般出现在景宸身侧,右手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景宸雪白的脖颈!那速度,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
景宸瞳孔骤缩!她一直防备着,但傅青竹的爆发力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仓促间,她袖中的毒刺闪电般刺出,直指傅青竹肋下死穴!同时,她猛地后仰,试图避开那致命的一爪。
然而,傅青竹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击。抓向脖颈的手只是虚招!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旋,左手如毒蛇吐信,更快!更刁钻!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光泽的毒针!
“嗤!”
一声轻响,细微得几乎被烛火的噼啪声掩盖。
景宸的动作瞬间僵住,她后仰的姿势凝固在半空,刺出的毒刺离傅青竹的肋下只有一寸之遥,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一枚幽蓝的针尾,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红点。
“你……”景宸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一股冰寒彻骨的感觉瞬间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伴随着剧烈的麻痹和窒息感。她的眼神迅速涣散,充满了惊愕、不甘,还有一丝……了然?
傅青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果然…是你……”景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那双曾经颠倒众生的美眸,彻底失去了光彩。
傅青竹没有再看地上的尸体,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无色液体,小心翼翼地滴落在景宸心口的针孔处。
“滋——”
轻微的腐蚀声响起,伴随着一股白烟升腾。那液体仿佛活物般,迅速蔓延开来,所到之处,景宸华美的衣衫、细腻的肌肤、甚至骨骼,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化开,最终变成一滩散发着怪异气味的黄水,迅速渗入地板的缝隙,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污迹和几缕未被完全溶解的头发。
空气中弥漫着酸腐和檀香混合的古怪气味。
傅青竹静静地站着,看着那摊迅速消失的痕迹,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他仔细检查了一下现场,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与自己有关的痕迹,连那枚毒针的针尾,也在化尸水中彻底消失。他走到窗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异动。
夜风从窗户缝隙吹入,带着秦淮河的水汽,吹散了室内最后一丝异样的气味。
傅青竹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深沉的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绣房内,只剩下跳跃的烛火,映照着空荡荡的绣墩和地面上那片正在迅速干涸的深色水渍,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与毁尸灭迹,只是一场无声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