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三十的晨雾还没散透,平安屯打谷场的青石板上已经结了层薄霜。
杨靖踩着霜花往仓房走,远远就听见刘会计的大嗓门混着此起彼伏的说话声:“李二婶,您这张帮张老头补鸡窝的工单得再找个见证人——对,就找隔壁王嫂子,她昨天亲眼见您搬的茅草!”
他踮脚往人堆里瞧,队伍从仓房门口一直绕到晒谷架下,最前头的是小河屯的老瞎子,柱着拐棍颤巍巍举着工单:“大孙子,扶爷爷再靠前点,这手印得按在‘修灶台’那行字上,咱不占人便宜。”孙子小栓子红着脸应着,手心里攥的工单边角都卷了毛边。
“杨知青!杨知青!”王念慈的声音从队尾飘过来,她围了条蓝布围巾,怀里抱着叠蜡笔画的指引卡,正蹲在地上给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解释:“你看,先找要帮忙的人家画押,再找个邻居当见证,最后拿给刘会计盖印——对,就跟你交作业要老师批一样!”小丫头歪着脑袋,手指戳了戳卡片上画的牛角印:“那这个章,是不是比我爹酒壶上的红戳还厉害?”
杨靖刚要搭话,后颈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见是刘会计,手里举着磨得发亮的牛角章,印面“十屯共信”四个字的边角都泛了白:“你瞅瞅,昨儿刻的新章,今儿就快磨成老玉了。”他扯了扯杨靖的袖口往仓房里带,“刚数了数,到晌午能登一百张工单——上回供销社一个月才发五十张肥皂票。”
杨靖摸着那牛角章,指腹蹭过“比公章多颗心”的刻痕,心里突然泛起股热乎气。
系统面板在眼前忽明忽暗,今日任务进度条已经蹦到了90%,可他盯着外头冻得鼻尖通红还在排队的百姓,突然觉得那些积分数字都淡了——上个月他用系统换了十块肥皂,分给王婶子家三块,张二伯家两块,最后自己就留了半块;可现在,百姓自己用帮工换肥皂,倒比他发的还匀当。
“姐姐!姐姐!”刚才的小丫头举着树枝跑过来,“我帮我奶喂了五只鸡,能换蜡笔不?”王念慈蹲下来,用围巾给她捂了捂冻红的手:“能呀,等你攒够三张工单,姐姐给你换彩色的。”小丫头眼睛一亮,撒腿跑回队里喊:“奶!我要画大公鸡!”
杨靖看着这一幕,悄悄摸了摸裤兜。
系统商城的兑换栏在脑海里展开,他快速划拉到“学习用品”区,花了50积分兑了盒24色铅笔,趁王念慈不注意塞进她布包:“明儿开始,‘信点教育基金’正式启动——谁家孩子帮人识字、教算术,工单积分翻倍。”王念慈一摸布包,抬头看他,眼里的笑比晨雾还软:“杨靖,你这是要把打谷场变成学堂?”
“学堂好啊。”杨靖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等孩子们学会了记账,以后联审单都不用找会计,自己就能算明白。”
话音刚落,张大山风风火火冲进仓房,棉帽上沾着雪渣:“杨靖!李家洼支书来了,说老周昨儿跟小吴喝酒,问那牛角印有没有备案!”他拍着桌子直喘粗气,“备案?咱这印是十屯百姓刻的,又不是他老周裤腰上的钥匙串,凭啥备案!”
杨靖没接话,低头翻着桌上的《联审规程》。
这规程是他和王念慈熬了三宿写的,从“工单内容要具体”到“公示栏要挂在井台边”,连“见证人不能是亲戚”都标了红。
他突然把规程往张大山怀里一塞:“山子哥,你说要是把印的使用章程也写成条文,规定每盖一次都要五屯代表联签——老周还能挑出啥毛病?”
张大山翻着章程,粗手指点着最后一句“不备案,只公示”,突然咧嘴笑了:“好你个杨靖,他要程序,咱就给他更严的程序;他要公章,咱就给他更热乎的印——到时候晒在井台边,谁想说三道四,先问问百姓答不答应!”
午后的阳光刚爬上晒谷架,柳树屯赵会计缩着脖子溜进仓房。
他往四周瞄了两眼,凑到杨靖耳边:“老周托我带话,说想‘借印一用’,说是要给县里做汇报样本。”杨靖捏着茶杯转了两圈,突然冲王念慈使了个眼色:“念慈,明儿正月初一,把仓房收拾收拾,搞个‘印信开放日’——当众盖印,百姓围观,连供销社送肥皂的车夫都请上台试试。”
赵会计愣了:“这……老周是想收权,你倒把印往人眼前送?”杨靖笑着拍他肩膀:“赵叔,您没见今儿排队的人里有三个是供销社家属?老周要样本,咱就给他看百姓怎么用印——他要学,就学个明白;不想学,百姓自会教他。”
王念慈在边上低头整理指引卡,听见这话轻笑出声:“杨靖这是把印当秤砣,砣往百姓这边压,秤杆子自然歪不了。”
傍晚收队时,仓房墙上的工单已经贴了满满一面。
刘会计揉着发酸的手腕数数字:“八十七张,比咱队里一个月的工分册还厚。”杨靖往炭盆里添了块煤,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牛角章泛着暖光。
外头突然传来张大山的吆喝:“老周来啦!”
杨靖抬头,就见老周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棉袄,手里拎着半袋杂面,站在仓房门口直搓手。
他脚边的雪被踩得稀烂,棉鞋尖都湿了:“那啥……我家灶修好了,昨儿忘了登记,这不……”
刘会计刚要接话,杨靖抢先拿过工单:“周主任这是要补登‘修灶台’的工单?得找俩见证人——您看张大山和赵会计成不?”老周喉结动了动,连说“成成成”,手忙脚乱在工单上按了手印。
杨靖拿起牛角章,故意放慢动作:“周主任,这印得盖在‘修灶台’这行字上,您瞅准了。”
“咔嗒”一声,牛角印稳稳落在纸上。
老周盯着那枚印,手指不自觉摸了摸自己衣兜——里头还装着公社发的公章,可此刻那枚红漆斑驳的圆章,倒比不过这枚磨得发亮的牛角印暖手。
杨靖递回工单时,顺道塞了张指引卡:“下回要是帮人修个风箱啥的,周主任还能当见证人——见证人能多兑半块肥皂呢。”老周攥着工单,抬头时眼眶有点发红:“小杨啊……我当会计二十年,头回觉得这工单,比工分册还沉。”
王念慈等老周走远,凑到杨靖耳边轻声道:“你看他手抖的——不是怕,是头回觉得自己干的事,能让百姓记着。”杨靖望着老周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想起系统新手任务里的第一条:“获得十位村民信任”。
那时候他帮王婶子挑水换积分,帮李大叔修犁换肥皂;如今,十屯百姓用工单换的,早不是那点物资了。
雪光映着仓房檐角的冰凌,守夜灯在远处亮得像颗星子。
杨靖刚要关仓房门,就听见外头传来碎碎的脚步声。
小栓子举着个纸灯笼跑过来,灯笼上歪歪扭扭写着“共信印”:“杨知青,我爷说明儿要第一个来登记,让我把灯笼挂仓房门口——省得大冷天的摸黑排队!”
杨靖接过灯笼挂在门楣上,暖黄的光映得牛角章更亮了。
他转身要回屋,忽听打谷场方向传来“噼啪”一声响——不知谁家提前放了个小鞭炮,炸碎了夜里的安静。
王念慈笑着戳他胳膊:“大年初一还没到呢,这是要提前贺喜?”
杨靖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突然听见自己系统面板“叮”的一声——新任务弹出:“十屯共信印获得百人认可”。
可他没去看进度条,只盯着门楣上的灯笼,听着越来越近的说话声:“明儿早去,咱帮老李家挑水的工单得赶在头里……”“听说开放日能摸那牛角印?我家娃非吵着要看看……”
夜越来越深,可打谷场的热闹劲却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杨靖关上门,听见王念慈在身后翻着工单轻笑:“你瞧,这八十七张工单,张张都写着‘信’字。”他凑过去一看,可不是么——帮挑水的写“信他能挑满十担”,帮修犁的写“信他手艺比老木匠强”,连老周那张都写着“信这印比公章热乎”。
窗外,守夜灯的光稳稳照着仓房,照得那枚牛角章像块暖玉。
杨靖躺上热炕头,听着王念慈翻工单的沙沙声,迷迷糊糊想起系统新手教程里的话:“积分能换物资,换不来人心。”可现在他才明白——人心比积分金贵多了,有了这人心,往后就算没有系统,平安屯的日子,也能过得比蜜还甜。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守夜的老张头今儿唱得更响了:“十屯共信赛金章,百姓心里有杆秤;秤砣压的是热乎气,秤杆子挑的是——”
“好日子!”不知谁在远处接了一嗓子,惹得满屯子都笑了。
正月初一的晨雾还没散,杨靖就被外头的动静闹醒了。
他掀开被子往窗外看,就见打谷场的雪地上踩出了一片乱脚印,仓房门口的灯笼还亮着,照得围在跟前的人脸上都泛着红光。
王念慈揉着眼睛坐起来:“这才几点?”
话音刚落,就听见“砰”的一声撞门响——
“杨靖!杨靖!”小河屯李老二的大嗓门炸响在仓房外,“不好了!老周带着县供销社的人来啦!还抬着块大木牌,上头写着‘共信联审示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