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五的晨雾刚漫过篱笆墙,张二婶的纳鞋底针就“当啷”掉在了门槛上。
她蹲在王婶子家院门口,扯着嗓子喊:“他王婶!你听说没?供销社要封咱们那本信册!”
王婶子正往灶膛里塞玉米秸秆,手一抖,火星子“噗”地窜出来燎了眉毛:“封信册?那咱们给老李家看场院的工单咋办?换不着盐巴倒罢了,难不成白干五天?”
消息像滚雪球似的,顺着结霜的田埂往各户钻。
刘会计刚推开队部门,就被三个拎着笤帚的老娘们堵住:“杨主任呢?他说的‘民心比公章金贵’,难不成是哄咱们?”
杨靖正蹲在仓房门口搓手,指尖沾着木匣上的老漆。
昨夜雪地上那串脚印突然在脑子里冒出来——合着不是有人偷摸看监督圈,是蹲这儿听墙角呢。
他盯着木匣上的铜锁,系统界面在眼前晃了晃,积分数字跳得比心跳还快。
往常这时候他早想抽个“口才max”,今儿倒觉得,系统给的巧舌簧,不如百姓亲眼见。
“刘叔,”他冲队部喊,“把木匣抬到晒谷场。”
刘会计抱着木匣出来时,后襟沾了层薄灰——那是他翻箱倒柜找钥匙时蹭的。
晒谷场早围了百来号人,张大山叉着腰站在石碾子上:“都静一静!杨小子要当众开匣!”
木匣“咔嗒”打开的瞬间,三百七十二张工单“哗啦”散了半桌。
杨靖捏起最上面一张,是赵老三帮老钱家扛房梁的:“这张第十页,王念慈写的,老钱家二小子按的红手印。”他又翻出张皱巴巴的:“这张是张二婶看场院的,我亲眼见她裹着棉袄在雪地里守了五夜。”
人群里有人抽鼻子:“我还当信册早被人偷摸烧了……”
“烧?”杨靖把工单一张张摊开,“我让刘叔记了双份账,一份在匣子里,一份在各户炕头。你们谁家没藏着工单抄本?”
张二婶突然抹起脸:“我藏在炕席底下,昨儿还拿出来擦了擦……”
日头爬到树梢时,谣言像被晒化的雪。
王念慈却揪着杨靖的衣角往草垛后头拽:“晨雾里我见着老周家小崽子蹲仓房后墙根,他才七岁,能听懂‘查账’就不错了,哪知道‘查封’是啥?”她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糖纸,“刚才在草窠里捡的,老周昨儿才给供销社分的水果糖。”
杨靖摸着糖纸上的褶皱笑了:“信息黑箱是吧?那咱们就往黑箱里扔火把。”
当晚,文工团的破二胡拉得比过年还响。
王念慈踩着高梁秆编的台子,甩着花手帕唱新段子:“别听风就是雨,工单还在匣子里;县里没批条,百姓有底稿!”孩子们举着铜锣满屯跑,锣声夹着童音:“工单在!信册在!杨主任的话比烙饼还实在!”
张大山蹲在自家门槛上啃冻萝卜,被锣声吵得直皱眉。
可他瞅见李家洼的王老汉裹着破棉袍往队部跑,怀里揣着三张皱工单:“我家那三张早该登记,先前怕人家说我占便宜……”张大山把萝卜核“呸”地吐在雪地里:“这帮小崽子,倒比广播匣子管用。”
中午的日头最毒时,李家洼支书跺着脚上的雪进了队部。
他往火盆边一凑,热气把眉毛上的霜都化了:“杨小子,我听说外屯有干部嚼舌头——‘信点是先进典型,可不能当饭吃’。”
杨靖正往纸上贴工单,闻言手顿了顿。
他挑出五张最旧的:赵三家换救命粮的,王寡妇换止咳药的,老李家换灯油的。
每张工单边上都按着红手印,墨迹里还能瞅见当时沾的草屑。
“贴到十屯路口。”他把纸卷递给刘会计,“再写一行字:‘谁说信点不管饭,问问赵家饿过的孩子。’”
当晚,赵家老母跪在路口海报前。
她没牙的嘴哆嗦着,眼泪把“赵小宝换玉米面”那行字泡得发了皱:“我家小宝当年饿昏在炕头,要不是这张工单……”哭声像风一样刮过屯子,张二婶抹着泪往赵家送了半袋苞米,王婶子拎着热乎的菜饼子跟在后边。
下午的晒谷场支起了木头台子,张大山往台上一站,活像座黑塔:“今日起每月初一十五,工单公示日!有疑问的上台说,我给你们当裁判!”
小河屯的李老二喝了半壶烧酒就冲上台,脖子红得像鸡冠子:“杨靖!有人报工单说修了我家猪圈,可我咋不记得?”
杨靖招了招手,台下蹭地站起个瘦高个:“李二哥,是我修的。上月二十三,您出门卖山货,猪崽子把猪圈拱塌了,您媳妇抱着娃在雪地里哭。”他从兜里掏出半截铁丝,“您看这钉子,还是我从旧犁铧上卸的。”
李老二盯着铁丝上的锈迹,脸比鸡冠子还红:“我……我就是怕别人占了便宜……”
“要怕占便宜,就来当监账代表!”张大山拍着他肩膀,“明儿起你跟我轮班,谁的工单都得过你眼!”
夜落时,王念慈在油灯下整理公示记录。
刘会计猫着腰溜进来,从信册夹层里抽出张焦黑的纸:“我今儿去供销社送材料,瞅见老周在灶膛里烧纸。我捡了半张——是‘信点试点问题汇总’。”
杨靖捏着纸角,火烤过的边缘还扎手。
他冷笑一声:“他烧的是坏话,咱们留的是真账。”转头对王念慈道,“明儿把这纸复印十份,分送各屯监账代表。”
“咱们不揭人短?”王念慈接过纸,灯影里眼波流转。
“黑屋子捂不住光。”杨靖望着窗外,守夜灯在寒风里忽明忽暗,像谁睁着不闭的眼。
正月二十六的晨雾里,十屯路口的公示栏多了张焦黑的纸。
李家洼老汉眯着眼看:“这是老周烧的?”
“烧了也白搭。”张二婶把纳了一半的鞋底往怀里一揣,“咱们的嘴比火还旺,烧不尽,捂不烂。”
远处,供销社的烟囱正往外冒白烟。
有个戴黑框眼镜的身影趴在窗口,望着公示栏的方向直搓手。
(欲知后续,且看正月二十八,供销社门前将贴出怎样的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