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诸军的帅帐内,王贵捧着早已写好的辞呈,帐外再也没有了士兵操练的呐喊声。他案头摆着一枚铜制虎符残片,是当年岳飞分给他的“背嵬军”信物,阳光透过帐帘照在上面,映出他鬓角的白发——自岳飞死后,他夜夜被噩梦惊醒,梦见张宪临刑前的眼神,梦见秦桧递来的“胁迫使节”,这颗心早已在恐惧与愧疚中熬得千疮百孔。
“将军,递上去吗?”亲兵低声问,语气里满是不舍。王贵深吸一口气,将辞呈折好塞进信封,封泥印上自己的私章:“递吧。晚一步,恐怕连福建的安稳都求不得了。”
他清楚,自己既非秦桧亲信,又手握岳飞案的内情,牛皋刚死,下一个必是自己。与其等秦桧动手,不如主动弃权,学韩世忠闭门避祸——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活下来的法子。
辞呈送到临安不过三日,朝廷的批复便传了回来:“准王贵辞职,改授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福建路马步军副都总管,即刻赴任。”旨意里没有半分挽留,却也没加罪名将,王贵知道,这是秦桧“放”他一马——一个脱离军权的闲职,翻不起任何风浪。
当夜,他没敢惊动任何人,只带着妻儿和那枚虎符残片,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连夜驶出鄂州城。车轮碾过城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帅帐的方向,黑暗中,仿佛还能看见岳飞站在帐前,对他说“王贵,守住鄂州”。
唐迎赶到临安时,王贵的府邸已是人去楼空。朱门虚掩着,庭院里的杂草刚冒芽,显然主人走得仓促。老仆正在收拾最后一批杂物,见唐迎一身的皮甲,认出是岳家军旧部,叹着气递过一封书信:“我家将军走前留的,说若有故人来寻,便交给他。”
唐迎捻开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秦贼未除,冤屈难雪,伯起无能,唯有避祸。岳家军火种,全赖君等。”唐迎捏着信纸,他本想找王贵要岳飞被他冤供的实证,毕竟王贵是当年岳家军的副将,岳飞视若亲兄弟的人,他能去诬陷岳飞定有隐情,可是如今却连人都见不到。
“王将军走时,说要闭门谢客,再不沾朝堂事了。”老仆补充道,“还说……对不住岳将军。”
唐迎沉默着转身,恰逢韩世忠的管家王二路过,匆匆走到自己身边,低声道:“唐统领,韩将军让我捎话,秦桧盯着紧,你还是尽快离京吧。”
唐迎心说:“大哥还真是灵通,在府内一点消息都不落下。”
王二把唐迎拉到一边,说道:“你不如也去镇江,去兴济药堂安生段时间得了,折腾个什么劲儿。”
唐迎点了点头,默默离去。
王二看着他的背影,怒喊:“征战西夏,平叛方腊,汴梁被围,河北奔逃,驻守镇江,黄天荡困金,我都活下来了,你也还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大帅都不敢硬碰硬,你别不自量力了!”
“我宁愿去死!”唐迎没有回头,只是呢喃了一句。
秦府的暖阁里,秦桧正把玩着湛卢剑,“你说这岳飞,有勇有谋,还有写么多趁手的兵刃,怪不得金贼都怕他!”
詹大方和万俟卨站在一旁,躬身等候。“兵刃虽然趁手,但也容易误伤,王贵倒是识趣。”
秦桧将剑丢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没了军权,便是无害的废物。福建路有张俊盯着,他翻不出花样。”他话锋一转,看向两人,“赵鼎那边,怎么样了?”
詹大方立刻上前,捧着弹劾疏道:“相爷,臣已查实,赵鼎接到贬往兴化军的旨意后,迟迟未动身,在临安城外逗留一月有余,还与岭南流放的旧部有书信往来!臣已将书信抄本带来,上面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皆是怨望之词,恐有煽动舆情之嫌!”他将一叠纸呈上去,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是赵鼎的亲笔,写着“和议误国,忠良含冤”等语——那是赵鼎写给友人的私信,却被詹大方截获,成了“罪证”。
秦桧扫了一眼抄本,嘴角勾起冷笑:“不够。”
万俟卨立刻接话:“相爷放心,臣已备好奏疏。赵鼎当年任相时,多次在朝堂之上为岳飞辩解,称其‘忠勇冠三军,乃社稷柱石’,甚至在岳飞案初审时,暗嘱臣‘察其情、恤其忠’,意图轻纵逆党!如今他迁延不赴贬所,与流人通信,绝非偶然,实乃心怀怨望,仍念着昔日主战旧情,若放任其在地方立足,必成日后祸根!”
秦桧瞥了他一眼,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