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滴血落在阵眼上,没有弹开。
它像被吸住一样,停在原地,表面微微颤动。道观内的空气开始扭曲,地面发出细微的裂响。陈默立刻察觉不对,一把将林小棠往后拉。她脚下一软,跌坐在青石板上,右手胎记还在渗血,金纹一闪即逝。
裂缝从阵图中心裂开。
起初只是一道细线,接着迅速扩张,边缘泛出紫红光晕。嗡鸣声由低到高,像是某种东西在苏醒。秦月手里的摄像机屏幕突然闪烁,画面不再是清晰影像,而是流动的色块和断续的数字。她试图调整焦距,但按钮毫无反应。
苏明远后退半步,脚跟踩到一块碎石。他低头看,发现青石板的缝隙里浮现出模糊人影——穿着旧式警服,面孔不断变换,像是不同年代的人重叠在一起。他猛地抬头,看见更多虚影从裂缝中走出,动作僵硬,脚步无声。
“那不是……现在的我们。”秦月声音发紧。
陈默没说话。他把母亲银镜举到眼前,镜面映出裂缝内部。那里原本是漆黑一片,现在却能看到空间在折叠,一层层向内收拢。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些走出来的刑警队虚影,每一步落下时,脚底都没有影子。
林小棠忽然喘了口气。
她右手贴着地面,胎记发烫,金纹顺着指尖蔓延出去,在青石板上画出一道微弱光线。她闭着眼,嘴唇轻动:“他们在合并……记忆、身份、名字……全都混在一起。”
“什么意思?”秦月问。
“如果继续下去,我们就不再是自己。”林小棠睁开眼,“他们会变成一个整体,而我们会消失。”
话音刚落,裂缝又扩大一圈。一股吸力从深处传来,秦月差点站不稳。陈默伸手扶住她肩膀,同时对苏明远喊:“别靠近裂缝!”
苏明远没动。他的视线死死盯着裂缝边缘。在那里,他看到一个男人抱着两个婴儿,背对着众人缓缓前行。那人穿着白大褂,步伐平稳,嘴里低声念着什么。苏明远认出了那个背影。
那是他父亲。
“爸……”他往前迈了一步。
陈默立刻冲过去拽住他胳膊。“那是幻觉!”他说,“你现在看到的不是真实发生的事。”
“可他手里有两个孩子。”苏明远声音沙哑,“我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个兄弟?”
“你听我说。”陈默用力按住他肩膀,“你现在看到的是被融合的记忆碎片,不是事实。如果你走进去,你的意识也会被吞进去。”
秦月突然叫了一声。她指着摄像机屏幕:“倒计时变了!”
屏幕上原本显示的00:03:08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不断跳动的数字:0719-01。这个编号反复出现,有时单独浮现,有时嵌在混乱的画面中。她记得这是苏明远的名字编号,出现在上一道观的木牌上。
“这不只是我们的事。”她抬头,“这是系统性的。”
陈默松开苏明远,转身走到林小棠身边。“你能稳住自己吗?”他问。
林小棠点头,但脸色苍白。她抬起右手,胎记仍在发光,只是比刚才暗了许多。“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只要我不松开手。”
“那就别松。”陈默说。
他取出老式录音机,按下播放键。安魂曲的旋律响起,虽然断断续续,但确实压制了那股低语声。裂缝周围的虚影动作变慢,有些甚至停了下来。陈默趁机观察裂缝波动,发现它的扩张节奏和心跳一致,每一次收缩都伴随着一次嗡鸣。
他看向秦月:“关掉直播信号。”
“可是——”
“这不是记录的时候。”陈默打断她,“你的设备还在传输数据,可能会加剧空间共振。关掉它。”
秦月咬了下嘴唇,最终按下电源键。摄像机屏幕熄灭,外壳却依然发热。她把它放在地上,双手抱膝坐着,眼睛盯着裂缝。
陈默举起母亲银镜,对准裂缝核心。镜面斑驳,反射出的光影并不清晰,但他还是看到了变化——裂缝深处的黑暗开始分离,像是有东西正在睁开眼睛。
他屏住呼吸。
那只眼瞳巨大无比,占据了整个裂缝内部。它没有睫毛,没有眼眶,只有一圈圈同心圆状的纹路,缓慢转动。最中心的位置,倒映出四个人的身影:他们站在阵图边缘,姿势各异,全是童年时期的模样。
陈默立刻明白过来。
这只眼瞳不是怪物,也不是守卫。它是记录者。它保存着所有进入过这里的人的记忆,包括他们的起点。
“它在看我们的过去。”他说。
林小棠抬起头:“所以它知道我们是谁?”
“但它也在吞噬。”苏明远低声说,“它一边看,一边把我们拆开,重新拼成别的东西。”
陈默没反驳。他知道这是真的。刚才那些虚影的融合过程,就是被重新定义身份的过程。一旦接受那种状态,人就不再属于自己。
他再次按下录音机播放键,这次放的是他们之前在镜中世界自报姓名的录音。“我是陈默……”“我是秦月……”“我是苏明远……”“林小棠,二十二岁,医学院实习生……”声音一遍遍重复,像一道屏障。
裂缝的扩张速度减缓了。
林小棠抓住机会,将右手胎记完全贴在阵眼上。金纹再次扩散,沿着符文线路向前推进。她咬着牙,额头冒出冷汗,但没有松手。金光所到之处,虚影的动作更加迟缓,有些甚至开始消散。
秦月看着这一幕,忽然意识到什么。“我们在对抗它的方式……和它记录的方式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陈默问。
“它靠记忆定义存在。”她说,“我们也在用记忆证明自己是谁。名字、经历、身份——这些都不是抽象概念,是抵抗它的武器。”
陈默点头。他把录音机换到左手,右手握紧母亲银镜。镜面朝向裂缝,角度微微调整。他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那一瞬,所有时空突然分离。
裂缝停止扩张,紫红光晕瞬间褪去。虚影全部凝固,像被定格在某个时间点。那只巨大眼瞳完全睁开,瞳孔深处的童年影像逐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个成年人的脸——正是他们此刻的模样。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
那只眼瞳不是在观察。它是在确认。
确认他们是否还配被称为“自己”。
林小棠的手开始发抖。胎记的金光变得不稳定,时亮时灭。她喘着气,声音微弱:“我快撑不住了……它太强了……”
陈默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腕。“再坚持一下。”
“可是……我已经分不清哪些记忆是真的。”她抬头看他,“你说过,每个选择都有代价。那如果我们连自己都不记得了,还能做出选择吗?”
陈默没有回答。
他抬头看向裂缝深处的巨大眼瞳。那只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动作。但它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压迫。
秦月突然站起来。她捡起摄像机,尽管屏幕已黑,她还是把它举了起来。“我还在记录。”她说,“只要我还记得发生了什么,我就没有输。”
苏明远盯着眼瞳中的自己。那个影像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他想起父亲抱着两个婴儿的画面,想起木牌上的编号,想起自己从小被送进警队培养的经历。他张了张嘴,声音很低:“如果我本来就不该是一个人呢?”
陈默转头看他。
苏明远抬起手,指向裂缝:“如果我是被造出来的,是为了完成某个任务的存在,那我现在做的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风穿过道观,吹起几片残破的黄符。地上的阵图依旧散发着微弱蓝光,林小棠的胎记还在坚持发光。录音机里的声音快要播完了,最后一句“林小棠,二十二岁,医学院实习生”重复了三次,然后归于寂静。
陈默把母亲银镜举得更高。
镜面映出那只巨大眼瞳的最后一帧画面。
眼瞳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