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手指还悬在红光上方。
空气绷紧,像一根拉到极限的线。
红蓝光斑同时爆亮。
不是光,是灼热。
他后颈汗毛竖起,左眼单片眼镜镜片“咔”一声轻响,又裂开一道细纹。
林小棠的手还勾着他衣袖。
苏明远站在蓝光前没动。
秦月摄像机屏幕右下角,浮岛倒计时跳成:00:03:16。
就在这时,地面猛地一沉。
不是震,是塌。
脚底金属板向下凹陷,裂缝从四人站立处向四周炸开,像蛛网。
头顶枢纽穹顶崩开一道口子,黑气涌出,裹着无数张脸——全是穿警服的男人,年轻、中年、老年,有的戴帽,有的没戴,全都闭着眼,嘴唇微张,无声地重复同一个口型。
陈默认得那口型。
是“默”字。
他喉结动了一下,没出声。
秦月把摄像机转向头顶:“看!”
话音刚落,那些脸突然睁开眼。
全是空洞的眼窝。
没有瞳孔,只有镜面反光。
林小棠手腕一烫。
胎记结痂处渗出血丝,顺着小臂往下流,在袖口积成一小片暗红。
血线直直指向红光。
陈默立刻抬手,用拇指按住她脉搏。
跳得稳,但比刚才慢。
他松开录音机开关。
安魂曲第三段还在响。
声音很轻,混在金属撕裂声里,几乎听不见。
可就在音符响起的瞬间,头顶那些脸齐齐偏头,朝向陈默。
他们嘴角同时上扬。
不是笑。
是被扯上去的。
陈默一把拽住林小棠手腕,往自己身边带。
苏明远也动了。
他转身扑向秦月,伸手挡住她镜头:“别拍!”
秦月没躲,反而把摄像机往上抬。
屏幕自动分屏。
左半边黑了。
右半边,浮岛钟楼还在崩塌,但石阶断口处,多了一道影子。
影子很小,裹在襁褓里,正被人抱向齿轮中心。
苏明远呼吸停了一秒。
他盯着那影子,手指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陈默没看影子。
他低头看林小棠。
她睫毛在抖,嘴唇发白,但眼睛睁着,直直看着他。
陈默松开她手腕,从风衣内袋取出老式录音机。
磁带还在转。
他按下快进键。
沙沙声变尖,像砂纸磨玻璃。
头顶那些脸开始晃动,一张张融进彼此,轮廓模糊,五官错位。
陈默把录音机举高,喇叭口对准空中。
“我是陈默。”
声音不高,但压过了所有杂音。
“二十八岁,灵异事件调查员。”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三人。
“我母亲叫李素清。她住在城西疗养院三号楼二楼东侧房间。她左手无名指有一道旧疤,是小时候切菜留下的。”
林小棠吸了口气。
苏明远肩膀松了一点。
秦月把摄像机调低,对准自己脸:“我是秦月。二十六岁。我直播账号叫‘月见灵探’。我上周吃了三碗牛肉面,最后一碗加了双份辣油。”
她语速很快,像怕漏掉一个字。
陈默接着说:“林小棠,二十二岁,医学院实习生。你妹妹叫林小禾,生日是六月十七日,她喜欢穿蓝裙子。”
林小棠喉咙动了一下,轻轻点头。
“苏明远,三十二岁,刑警队队长。你父亲叫苏国栋,警号0719。他最后一条出警记录写的是‘处理梧桐巷24号古宅异常噪音’。”
苏明远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到陈默右侧。
头顶那些脸晃得更急了。
镜面反光开始扭曲,像水波。
陈默把录音机音量调到最大。
安魂曲戛然而止。
磁带卡住了。
他没管。
继续说:“我们现在在差分机枢纽内部。地面是灰色钢板,有三道划痕。左边那道最长,是上周苏明远用警徽刮出来的。”
苏明远低头看了眼自己右手。
警徽还插在远处晶片残骸里,没拔出来。
陈默说完最后一句,抬头看向镜面。
所有脸都停住了。
空洞的眼窝齐刷刷盯住他。
然后,镜面开始流动。
不是碎,是化。
像墨滴入水,黑色迅速扩散,吞掉人脸,吞掉倒计时,吞掉红蓝光斑。
陈默感到一阵失重。
不是坠落,是被抽离。
他下意识抓住林小棠手腕。
林小棠也抓住他衣袖。
秦月喊了一声:“抓紧!”
苏明远伸手,一把扣住陈默左肩。
四人同时向前栽去。
没有声音。
没有风。
只有一片白。
白得刺眼。
几秒后,脚底触到实地。
陈默松开林小棠手腕,立刻蹲下摸地面。
是水泥。
凉,粗糙,有细小颗粒。
他抬头。
头顶没有穹顶。
只有一片灰白天空,像蒙着厚厚一层雾。
远处有建筑轮廓,歪斜,边缘虚化,像是被反复擦过的铅笔画。
林小棠喘了口气,扶着膝盖站起来。
她右手胎记又烫起来,金纹浮出皮肤表面,一闪即逝。
秦月举起摄像机。
屏幕亮着,但只剩右半边画面。
左半边全黑。
右半边,是她自己的脸。
她盯着屏幕,慢慢眨了眨眼。
屏幕里的她,没眨眼。
秦月手指一抖,差点松手。
她咬住下唇,把摄像机转向苏明远。
画面里,苏明远站在一栋老式办公楼前。
门牌写着:市局刑侦支队。
时间显示:1998年4月12日。
苏明远脸色变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画面里,他走进大楼。
秦月立刻喊:“别进去!”
苏明远没听。
他抬脚跨过门槛。
画面里,他身影刚消失,整栋楼突然塌了一半。
砖块没落地,悬在半空。
陈默快步走到秦月身边,看屏幕。
画面定格在塌楼瞬间。
他伸手,用拇指抹过屏幕右下角。
那里有一行极小的字,几乎看不见:
【记忆存档:0719-04】
陈默抬头,对苏明远说:“你父亲那天没出警。”
苏明远回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陈默。
陈默说:“他当天在差分机枢纽。”
林小棠忽然抬手,按住自己太阳穴。
她声音发紧:“它在重写……我们记得的事。”
话音未落,她手腕胎记猛地一亮。
金纹炸开,像蛛网铺向四周。
地面水泥板泛起涟漪。
涟漪所到之处,灰白天空裂开细缝,露出后面一片血红。
陈默立刻说:“说名字。”
林小棠开口:“林小棠。”
秦月接上:“秦月。”
苏明远停顿两秒,说:“苏明远。”
陈默最后一个:“陈默。”
四人声音叠在一起。
血红退去。
灰白天空重新合拢。
林小棠喘了口气,额角冒汗。
她低头看自己右手。
胎记结痂处又裂开一道口子,血珠刚渗出来,就被金纹吸进去,变成淡金色。
陈默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扔向远处。
石头飞出五米,突然停住,悬浮在半空。
然后,慢慢变成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四个穿警服的年轻人,站在老式照相馆布景前,笑着比耶。
陈默走过去,伸手碰照片。
照片没碎。
他指尖刚触到边角,照片上最右边那人,眼睛突然转向他。
陈默缩回手。
照片恢复原样。
林小棠走过来,看了眼照片,说:“他们在等我们确认身份。”
陈默没答。
他弯腰,把录音机放在地上,打开盖子。
磁带卡死了。
他用指甲抠出带子,扯断。
断口整齐。
他把断带塞进嘴里,咬住。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灰白天空。
“现在。”他说,“我们得找到出口。”
林小棠点头。
秦月把摄像机转向自己,屏幕里,她的脸正在缓慢变淡。
苏明远忽然开口:“我看见了。”
陈默问:“什么?”
苏明远盯着灰白天空某一点:“婴儿。”
他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掌心空无一物。
但他盯着那里,像那里真有什么东西。
陈默没打断。
林小棠手腕胎记又亮了一下。
这次金纹没散。
它沿着地面蔓延,像活物,爬向苏明远脚边。
苏明远低头看了一眼。
他慢慢蹲下,伸手,按在金纹上。
金纹停住。
陈默蹲在他旁边。
他没看苏明远,只盯着那道金纹。
纹路中间,浮出几个字:
【差分机初代测试员:苏明远(编号0719-01)】
林小棠声音很轻:“你不是被送进去的。”
“你是第一个。”
苏明远没说话。
他手指动了一下。
掌心那点空气,微微扭曲。
陈默伸手,按在他手腕上。
脉搏跳得很快。
林小棠胎记突然爆亮。
整个地面一震。
灰白天空裂开一道口子。
不是血红。
是纯黑。
黑得发亮。
像镜子。
陈默抬头。
镜子里,映出四个人影。
但他们身后,站着第五个。
那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块铜碑。
铜碑上刻着符文。
陈默看清了。
那是二十年前封印仪式用的阵眼碑。
他刚要开口。
镜中白大褂男人,缓缓转过头。
陈默看见了他的脸。
是周怀安。
周怀安对着镜子,笑了。
他嘴唇动了动。
陈默听见了。
不是声音。
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字。
“你们终于来了。”
林小棠手腕一抖。
胎记金纹瞬间熄灭。
灰白天空轰然崩塌。
所有镜面同时炸裂。
玻璃碎片没落地。
它们悬在半空,每一片里,都映出一片血色天空。
陈默抬头。
血色天空深处,倒计时数字缓缓浮现:
00:03:15
秦月摄像机屏幕彻底黑了。
她没关机。
手指还按在录制键上。
林小棠靠在陈默肩上,右手垂着,血顺着指尖滴落。
第一滴血砸在水泥地上,没溅开。
它静止在原地,像一颗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