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还在震。
陈默没松开林小棠。
他左手撑着地面,右膝抵在裂缝边缘,指节压进碎石里。风衣下摆沾了灰,左眼单片眼镜裂痕更深,镜片后瞳孔收缩,盯着前方两团光。
一红一蓝。
红的在左,蓝的在右。都只有拳头大小,浮在离地二十厘米的空中,缓慢明灭,像呼吸。
秦月把摄像机架在膝盖上。屏幕裂痕横贯中央,画面自动分成左右两块。左边是现实街景——梧桐树、公交站牌、便利店玻璃门。右边是一片浮空石阶,石阶尽头有座歪斜钟楼,钟面停在三点十七分。
两个画面都在崩塌。
左边街景的砖墙正一块块变灰、剥落,露出后面黑空。右边浮岛边缘开始碎裂,有人影从断口跌下去,没声音,只留下拖长的残影。
倒计时同步跳动:00:05:00。
苏明远跪在右侧,手肘撑地,喘气声粗重。他没看屏幕,眼睛一直钉在蓝色光斑上。警徽还插在远处晶片残骸里,没拔出来。
陈默低头看了眼林小棠。
她手腕上的胎记结痂处又裂开一道细口,血珠刚渗出来,还没滴落。
他伸手按住她脉搏。跳得稳,但比平时慢半拍。
测灵仪放在地上,指针左右狂摆,嗡嗡响。
陈默把它调到“能量语义解码”档,对准红光。
指针抖得更急,没停。
再对准蓝光。
一样。
他抬手抹了把左眼角,指腹蹭到一点湿。不是汗,是血丝渗出来的。
秦月忽然说:“它在骗人。”
没人接话。
她把摄像机镜头推近,画面放大。红光表面浮出一行小字:“拯救现实”。
蓝光表面也有一行:“拯救异时空”。
字是亮的,但不刺眼,像印在雾里。
苏明远开口:“选一个,另一个就没了?”
陈默没答。他弯腰,从风衣内袋取出老式录音机。磁带还在转,安魂曲第三段刚起头。
他把喇叭口朝下,对准林小棠手腕。
音波扫过胎记。
痂皮轻轻震了一下。
第二滴血珠冒出来,悬在皮肤上,没掉。
第三滴,第四滴……五滴连成一线,顺着她小臂往下流,在袖口积成一小片暗红。
血线突然绷直。
整条线像被拉紧的弦,直直指向红色光斑。
胎记表面泛起金纹,一闪即逝。金纹形状和红光内部结构完全一致。
陈默立刻抬头看秦月屏幕。
左屏现实街景的倒计时数字开始跳动异常——00:04:59、00:04:57、00:04:54,三秒少了三秒。
右屏浮岛崩塌速度加快,石阶断裂频率翻倍。
“不是拯救。”秦月声音发干,“是替换。”
陈默松开录音机,让它继续播放。他伸手,从颈后解下那枚银镜。
镜面斑驳,边沿磕掉一块漆。他用拇指擦了擦中心位置,没擦干净,只让锈迹更显眼。
他把镜子斜举起来,四十五度角,对准红光。
红光反射到镜面,再折射出去,在空中投出一道细长光束。
他立刻将蓝光也纳入反射角度。
两道光在半空交汇。
光束交叉点浮出影像。
不是画,是动作。
无数双手按下按钮。有的戴手套,有的缠绷带,有的指甲缝里嵌着泥。每一只手按下后,背后的世界就熄灭一格——灯灭、树枯、人停步、雨停在半空。
影像最后定格。
一行篆字浮现:选择即原罪。
字刚显完,枢纽所有光源同时熄灭。
不是渐暗,是直接断电。
陈默手里的银镜失去反光,变成一块黑铁。
秦月屏幕还亮着,左右两块画面各自维持微光,像两盏不肯灭的灯。
红蓝光斑依旧亮着。
它们现在更亮了,节奏更快,一明一灭,像两颗心在抢时间。
黑暗中,声音响起。
不是从头顶,也不是从身后。
是直接在脑子里响。
陈默听见了。
苏明远听见了。
秦月手指猛地一抖,摄像机差点滑下去。
林小棠睫毛颤了一下。
声音很轻,没有情绪,也没有回音。
“选择即原罪。”
陈默没动。
他右手还搭在林小棠腕上,能感觉到她脉搏跳了一下,又一下。
他慢慢把银镜翻过来,镜背朝上。
镜背刻着几个模糊小字,是父亲当年亲手錾的。他摸过很多次,闭着眼也能认出笔画。
他没看,只是用指腹来回刮着那些凹痕。
苏明远忽然动了。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脚步不稳,往蓝色光斑走了两步。
秦月喊:“别碰!”
他没停。
离蓝光还有三十厘米时,空气晃了一下。
像热浪蒸腾,又像水波荡漾。
他停下,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掌心全是汗。
陈默终于开口:“它不让你碰。”
苏明远没回头:“我知道。”
他慢慢收拢手指,握成拳。
秦月把摄像机转向陈默:“你打算怎么办?”
陈默没答。
他低头看林小棠。
她胎记上的金纹已经褪去,只剩血迹干涸成深褐色。
他伸手,用拇指擦掉她手腕上最后一道血痕。
血沾在指腹,黏腻。
他把手指凑到眼前,借着红蓝光斑的微光看。
血没干透,边缘泛着一点油光。
这时,林小棠的手指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是缓慢地、一根一根地蜷起来。
她食指指尖,轻轻勾住了陈默的衣袖。
陈默停住。
他没动,也没说话。
秦月的摄像机镜头微微偏移,对准林小棠的手。
屏幕左下角,现实倒计时跳成:00:03:17。
右下角,浮岛倒计时同步:00:03:17。
苏明远站在蓝光前,肩膀绷紧。
陈默左手仍护着林小棠,右手慢慢抬起,悬在红色光斑上方十厘米处。
他手指张开,掌心向下。
红光映在他手心,像一团火。
他没落下。
也没收回。
秦月屏幕右上角,浮岛钟楼的指针突然跳了一格。
三点十八分。
陈默的手指,还悬在半空。